活人赋予,活人在乎。
有痕迹的死不算死,在别人心里梦里还会动,会说,心里梦里也不存在,那是真的‘亡’了。
有名的人是不会亡的。活着的责任尽了,死后还要恒久服务。
至于无名之辈,从此便由死亡代替。
一切,这一切只有在意的人在意。
“我们的百姓和将士,就那么死了,一个死讯,尸骨无踪嗳……他们的亲人如何祭奠?横遭此难,该往何处诉哪!”
监栏分分隔隔,昏黯的牢道拐折,弯转传出尖厉呼喊:“不!我…说……啊!”
孟如安浑身被蛰了一般,头肩缩着抖,短毛小兽甩水的样子。
全神转述的一团圆面,小孩淘气捏作的五官不够劲儿,软塌塌的,像要回缩陷进面里,声息发颤,人往下滑。
战争多么可怕。从前,他离开所熟悉的一切,那座僻静的小院,接受新的看护,不管怎样,是新的。兄长死了,父亲,那从来对他漠不关心的人,竟会向他露出笑容,竟会拉起他的手……不需要别人告诉他,他也知道,这都是一场仗导致的。他不止一次为它难过,为它窃喜。孟如安以为所有战争都是这样。
现在他见识到战争露出的另一副面孔,死亡的面目,是白骨累累无人收,是边城荒凉异将守。
白骨地后方那片城邑什么样,他已目睹过。
一只手扶在他肩后,轻缓拍抚几下,没有轻言絮语,却是安稳支撑。
“他们的执念,是想留名青史,或是埋骨为安?”斜角的白清淮突然通过铃铛传音——限方圆一里内的用途。
“再查深些就知道了。”云枳说。
毕竟不是亲历者,张老先生给出的线索很有限,他们随口扯的由头也不足以持续刨根问底式追问。
正史典籍上看到过萧姓将领,成文侯是顾氏受封的爵位。都是开国功臣。
“那么多人不好一一查清,我们揪住一个专门打听应该也是一样的。”
白清淮接着道:“之前听闻,那位东宫太后好像也姓顾。”
“是。”云枳应声。
“同一个姓,又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就算不是近亲也因沾些血缘,能不能试着从这里着手?”
孟如安整个人渐渐平复下来,坐好,眉目的形也在重塑。非整形不可。
他望向云枳风平浪静的眼睛,亟需下一步行动:“还有什么消息要探的……老师,你…怎么有那个……”
他吸了吸气,敏锐的嗅觉尚未退化:“……味道。”
孟如安怯怯眨眼:“没有张老先生的多……是他刚才留在这儿的嘛?就是那个领头人身上的,很浓的香,把其他味道都盖住了,这里的……人都听他的。”
“先把身上的伤养好。”云枳收回手:“我会留意。”
孟如安揉揉鼻子,又听他道:
“我们以医士身份入宫,找寻另一个线索,今日有了些进展,随时可解除误会带你们出去。”
云枳将他们“原本”的身世细细捋顺,沟通好误会的托辞,再检查过伤势。临走时,他在白清淮担忧的视线里,转眼瞥向对面张老先生空空的监房,及那些“同伙”的所在。
白清淮谨慎点头,明白他的意思,忽听廊道深处有特别的轱轳之音,碾在地上,越滚越近……
另一侧,两面是墙的“拐角房”被打开,迎接新主。
两个典公阴着脸,用一贯冷漠强硬的动作把轮椅推进去,随手一放,挂上门走了。
不巧,这新邻在孟如安隔壁。
不好闻。他闷闷挪开鼻子。
老师走后,小殿下歪着脑袋发呆,尽力不去注意外界的人事物,尤其是气味。
——什么时候能好呢?
***
吴侍郎睁不开的两条缝跟着他们,盯着他们,即使擦身走远后也不收敛。
留下少许神智的云枳无暇他顾,专心维持正常行动。
风寄书顾他一个。慎重地承托,手心半拢,轻轻捧在他肘部,未有收紧。
蓉嫣快步领路,在前头唤住旁的宫人吩咐茶水。
进了一间厢房,风寄书扶着人靠在榻上,云枳安然阖目,最后一丝神也抽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