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那义安胡庄的二娘子,抑或只是重名?崔宜拿不准。
胡庄之事已过去三载,少姜被胡公送出去落发为尼,中途却失了踪影,此后也一直未有消息。虽说她颇有些手腕,但荆州鱼龙混杂,这几年,她究竟是依着什么在活?
身无分文,只能去富户家中做仆从,不期撞见了一桩阴谋,遂被杀人灭口;还是卷进了暗处的勾当,被人当作棋子,安插到刺史府上,事成后不得不自尽,以掩藏秘密……崔宜头皮发麻。
她与少姜之间,算得上有过节。可陡听见这么一个熟识的、比自己长不了几岁的女子死去,她仍是心肝俱颤。
“道长?”双姝拿眼睨她,“你半天不说话,那分什么阴阳的,莫不是诓我们的吧?”
青衣的女冠被打断沉思,眼神一落,一改之前的恭顺平和,目中压了怒意:“请二位莫再拿这种细枝末节刁难了。”
双姝却咯咯地笑:“不是道长许诺的,能摸出死人活人么?分不出来,生气了?”
一想到少姜不明不白死在刺史府中,崔宜便心烦意乱,看到双姝还拿死者作玩笑捉弄,罕见地,她按不住怒火,径直道:“你们权且当我分不出来。但说实话,一来,我没有卖身的纸契压在贵府上,二来,贵府也未发文册征用我,二位处处设限,叫我应对,本就没有道理。”
不等双姝应答,她继续疾声道:“若二位是不满我昨日没有直言相告众妙师傅之事,不妨,我赔个礼,道个歉。虽然,即便我当时相告了,你们也未必听得进去。”
“只是贵府上,清平之世,富贵人家,死了这么多人,这难道是一桩小事?有什么好拿来嬉笑、戏耍的?”
二姝面上红了,但仍梗着脖颈:“……摸不出便摸不出……作甚发这样大的脾气教训人?”
“言尽于此,”崔宜振开衣袍,拗身向外走,“我办事时,只求你二人离我远点。”刚走到门口,却被叫住,崔宜没了耐性,皱眉回看。
阿那姊妹快步走上来,把簿册望她怀里一塞,鼓着眼,道:“把簿册交给你敞开看,总行了吧!”
*
去后罩房的路上,阿那双姝虽一直缀在她身后,却也不怎么靠近了,讲话,也只是拿胡语彼此小声地讲。
后罩房向来是仆从杂役聚居处。崔宜要详问多人猝亡一事。到了,一问,才知死掉的仆从,竟没有一个住在后罩房的。崔宜奇怪,阿那双姝解答,说:“后罩房住的,都是郎主上任荆州前使的奴婢。你要问的,都是在荆州本地招的,住在外院。”末了,二人又嘟囔:“指不定是这汉人的巫术,只对汉人起效呢。”
原来如此,难怪府上死了五六人,贺兰夫人却不见有多么着急。一来,她以为,汉地的巫蛊之术,她没法解,着急也没用;二来,火没烧上己身,死的又不是她最亲近、最熟悉的人。
于是去外院。
许是因贺兰夫人极少踏足,外院里还长着几株树,有枣,有橘,树下稀稀拉拉冒着几颗草。草里蹲着个小童子,两手括成瓢,这里一合,那里一合,许是在捉蚂蚱。
蚂蚱一跳,童子也一跳,蚂蚱蹦到崔宜鞋尖,童子正要扑,见是人,忙收住。他仰起脸,两粒黑溜溜的、桂圆核一样的眼睛。崔宜怔住了:童子大半张脸都是奇异的白,那白似剥去了一层肤色,剥到鬓边,留一只耳朵是常色,剥进脖颈里,露一点胸口是常色。
“咦,这小孩生得真古怪……”双姝品评。
“白驳风,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崔宜弯腰,只轻轻一按,拈住了鞋尖的蚂蚱,递给童子。童子捧在手心,宝贝似的,口齿不清,啰出一声谢,便欢天喜地地跳到一边,自己玩去了。
一间挨一间去叩门,问正闲歇的仆从,有无与胡少姜熟识的。众人见她身后的阿那双姝,起初都不敢说话。崔宜便说是贺兰夫人叫自己来问的。这一下,总算打开仆从们的话匣。
说起少姜,哎,都是叹气。多年轻,二十来岁,生得也标致,说话和和气气,做事也利利落落,写一手漂亮的字,进府不到一个月,香消玉殒了……崔宜越是听,心越是冷,众人讲的这个“胡少姜”,与她三年前认识的胡庄二娘子,实在是一模一样。
“诸位居士,你们可记得少姜死时的情状?”
仆从们纷纷打起一阵寒噤。他们说:“都是一样的哪——一样的死法……是鬼上了身!”
“什么意思?”
仆从们低下头,战兢兢地看一眼崔宜,又看一眼阿那双姝。“都是一样,不知怎么,就忽然找上少姜了。晚上,她做完事回来,说身上有点疼,又有点痒。我们一听,不好。先前死的枣儿、福娘,也是这样。袖子刷起来,红彤彤的,胳膊上全是疹子。她一见,没像福娘她们一样哭,只是静静地躺去榻上。我们哪敢耽搁,连忙去禀告夫人。少姜说,她自知逃不过,只是想死前见兄长一面……”
“兄长?”少姜出了胡庄,哪来的兄长?
“她家里的事,我们哪里清楚?只知道她当夜奄奄一息,被送出了府。后来传来消息,果不其然是死了。”
崔宜警觉。她问:“其他人都是送出府后去世的?”
“是呀!她们亲人都在府外,自然要送出去。毕竟亲人照应着,总比在府里干熬得好。”
“府上没请医师来治?”
“请过,刚开始请过。有医师说,是中了半夏的毒,有些又说是误食了天南星,可对症下了药,一直不见好,拖着拖着,出了府,没汤药吊着,转眼人就没了。”
“没一个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