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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澄心通九畴(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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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士明白的,不必追问此事。若良知有愧,良知就是鬼神。若有求于人,旁人的心便是鬼神。”崔宜把着木勺柄,在镬里轻搅羹汤。

“居士以医师比道门。医师只通一技,但道门求的是宇宙之道。《道德经》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经天纬地,与煮一锅汤的道理,是相通的。鬼神不过是道中的一只小小的漩涡。居士见了千尺的瀑布,难道会因不知如何止住一处小漩涡而忧心么?——我瞧,与其求问鬼神之事,不如先参悟,如何正正好地熬出这么一锅汤。”

屏风外,杯盏都停了,只有丝竹不息,还在悠悠扬扬地奏。辛拓坐得挺直,把山南认识的女冠想了一转,除了龙慈,也没能想出究竟还有谁会像这样讲玄门道理的。

贺兰夫人听懂了一半,她明爽地笑:“正是。我是参透了:平息了人怨,府上迟早会安宁。”

崔宜无奈。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却全不得法门。若当真了悟了,这案上也不会有这么一镬汤了。

屏风外,刺史还在啧啧赞叹。辛拓浅饮一口酒,仍支着耳朵听屏内的动静。铜勺轻碰碗碟,叮叮作响。片刻,只听那紫薇观的女冠夸道:“这羊羹的滋味当真是极鲜美。”

他抬了抬眉梢,一瞬,便明白这女冠为何会提及羹汤了。

龙慈在紫薇观出家,他也懂得一些道门里的规矩:请神驱鬼,本来要沐浴斋戒,忌食荤腥。北地道门不兴,贺兰夫人对这些禁忌浑然不知,也不提早问询,还拿自己一贯的家乡风俗待客。这女冠本可直言点明,但却缄口不谈,反而夸赞。紫薇观向来有不涉人因果的规诫,恐怕这女冠是觉提点无益,反起冲突。

看来,刺史宅中的事,是免不了波折了。

屏风外,一州二官兀自攀谈州中事务,屏风内,侍从收了杯盘,贺兰夫人差人取来一只漆盒,向崔宜低声道:“庖厨从鱼腹里取出血书,上头所写隐晦难辨,不知尊驾可否解来。”

漆盒开了,贺兰夫人拈出两卷纸,铺于案上。崔宜打眼一看,浓黑的笔画缠绕,不是寻常文字,而是道家的符文。

“咦?这纸为何如此干净?”崔宜不解:鱼腹中过一遭,怎么还新洁如初?说是“血书”,怎么还是拿墨写的?

“这是我誊抄的。原先的已毁去了。”

崔宜点了点头。鱼腹血书,史书历历,不轨之徒常拿这个作谶纬。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免不了一场灾祸。贺兰夫人倒是果决。

手比着纸上笔画,崔宜在心中暗读。愈是读,她的眉愈是皱得深:太白经天,五星聚井,胡笳拍断,角声尤清。再瞧另一卷:地镜出,狼星残,昆吾剑,斩楼兰——全是反胡兴汉之语。

她不禁想到黄庭教。两年前,黄庭教众购置刀剑,又绑掳大户子弟,无论是辛拓,还是荆州官府,都对黄庭教压制甚严。如今,除了紫薇观,荆州域内已极少有道人游方了。但黄庭教众私下是否还有勾连,就不得而知了。

一抬眼,正撞上贺兰夫人炯炯的眼光。崔宜心中一跳,想:贺兰夫人养尊处优,受惯了奉承,如今陡听见有人辱蔑她的血脉,她会作什么反应?刺史掌全州之权,从方才对谈之中可知,贺兰夫人显然是这刺史府里半个主事人,她若恼怒,荆州岂不是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霍然,她明白,为何众妙师傅一定点名要她来赴会:

旁的师姊,多的是出身官宦世家,耳濡目染,认定了胡汉共治,也认定冯国为正统,最是听不得汉人自恃身份。若是她们见了这些符文,不止会直言相告,只怕还会火上浇油,把有牵连的人统统拔除个干净。

贺兰夫人一心以为,只要多行善事,为民造福,便能得他们拥戴。可若是因这血书,搅起了胡汉之间的争端,她所作所为,必定与所愿所想背道而驰。

——这血书,不能告知她实情。

从榻上起身,捉起纸张,撇在烛焰上烧燃,崔宜道:“居士,这上头是极阴毒的诅咒,留在身边越久,越是不利。”

阿那双姝正要拦,贺兰夫人抬手止住。她细细端详崔宜面上神态,见她殊无异色,便道:“罢了,烧了就烧了。”

*

宴会散后,崔宜出府,在衙署外西面的道上等候辛拓。

月亮已走到中天了,四下清光一片。马蹄声响,像溅来空明的凉水。这是去驿站的路,此时,除了辛拓与随从,无人会行这一条道了。崔宜跨上前一步,拦在道路中央。

“将军,请留步!”

马背上,义安年轻的戍主低下眼睫,看向青衣的女冠。他依旧是风神耸秀的一张脸,右耳下坠一滴红玛瑙,仿佛一口锷上嵌了明珠的宝刀,经年,明珠愈发光烁,刀身也愈发寒锐。

辛拓没想到,屏风后的女冠竟是崔宜。

她与以往已大不一样,人长高不少,眉目也脱了稚气,相较从前,称得上是脱胎换骨。可一见着她,以往种种又涌进他脑中。本该刮目相待,但他太熟悉她了,见过她和宦侍半夜私奔,看过她最狼狈、最灰头土脸的样子,还莫名被她执言相帮过。二人见面不多,却比一般的熟人还要熟上不少。

辛拓一时觉得尴尬,愣在马上。

“将军,你先下来,我有话同你讲。”崔宜去牵他座下马匹的辔头。

辛拓也不知该作何反应,等靴子踩在地砖上,才发觉,自己已错过推拒的最佳时机。

事不能泄密,崔宜抑低声音,自然就把着他束袖,贴近来讲。戍主与刺史在职责上算是平级,辛拓出面极有份量。她一面讲血书之事,叫他多加留心州中的胡汉之争,又请他日后相助,到紧要关头,稳住刺史与贺兰夫人……但辛拓心思跟破了纱的窗户一样,全是漏风。

他盯着崔宜眉眼看,月光下,她眼睑薄而细腻,亮亮的一点光,染在眼睑正中;睫毛振振的,投下扇子一样的阴影的弧;抬眼看他时,眼底全是澄明的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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