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少姜只得留下。
时间熬愈久,少姜的话愈少,每次她讲完话,合上双唇,两颊腮肉都在微微发抖。而胡公见须膺对书法有兴致,为着哄她开心,又不住地讲起他那些奇石异碑,浑然不知自己女儿正挨着冻。
终于,崔宜看不下去了,她也曾在冷廷受冻,明白那滋味有多难捱。她高叫一声:“师姊,胡老庄主,我累了,想要回去休息!”
须膺抿直嘴,挪开目光,不再讲话。
胡公则还又吩咐少姜,将须膺二师姊妹送回客房。一至房门,须膺目不斜视地推门进去了,崔宜则随其后,忙取了一双绒鞋,折回来,递与少姜。
此时,少姜的脸容已冻青白了,见崔宜送来鞋子,眼中晶晶的,很快泛过了泪光。她撇开脸,转回来时,又是温雅的笑,接过了,道了谢,又讲了两句祝好的话,才替崔宜掩上房门。
刚送走少姜,崔宜一回头,正见师姊须膺高坐在榻上,冷冷地打量她:“好心计,踩着我送人情。”
崔宜怔了一下,明白过来。她想到洞府里读到的有关须膺的符箓,更是不明白她的作为,不禁驳问:“师姊既然知晓胡二娘子光着脚,为何还要强留她下来受冻?”
须膺未答她的诘问,反而讥笑道:“那胡姓老翁唤了你一句‘殿下’,你便真把自己当他们的青天朗日了?”
崔宜听出了原由:“师姊若是气那胡老居士,向他讲明便是了,又何苦折磨二娘子?”
“你在教我规矩?”心知自己到头来仍是理亏,须膺蓦地怒了,“北荆州毕竟是冯地,哪有你一个吴国人指点的份?”
崔宜被她斥骂得一吓,后退一步,但究竟是站住了,僵着脖颈,定定地瞪着她。须膺盯了她一阵,她深知崔宜不过是义愤,而自己这回则是做恶人,只觉得恃强凌弱得好无趣,便把脸撇到一边,手一挥,道:“明日忙得很,你莫要来搅扰我睡觉。”
翌日,两师姊妹醒来,见了对方的脸,崔宜仍是不平,愤愤地皱着脸,而须膺只是冷瞥她一眼,也不多讲话。
此次来招待斋饭的,不见胡公,换作了胡庄的主母周婆,一齐来见的,还有胡家长女元桃。
周婆见了须膺,亲亲热热,一张口便埋怨丈夫:“老头子偏生要先显摆他那几块破石头,耽误老身来拜见仙人。”
寒暄之间,崔宜这才知,原来须膺两年前初次募缘,来的便是胡庄。彼时,正值胡家长女元桃择婿,须膺卜一卦,当真替她择了一段美满佳缘,叫胡家母女感念至今。如今,听闻须膺再访,元桃也借口省亲,回家来谢她。
既是熟人,又受过自己的恩,胡庄母女面前,须膺冷硬了半晌的脸色才霁下来。她缓声与母女二人攀谈,春风化冻,温温煦煦。这是崔宜头一次见她如此柔和,不禁有些失落。她本意不想和须膺起争执,但一思及自己此次来胡庄,是为了与众人结善缘,若是不替少姜挣个公道,她便是白来。想到这里,她振奋了一下,觉得自己做得不算错。
周婆盛赞须膺道:“仙人先前便是出了名的贤淑,遭了那般不幸,也不改贞定,一心向道。元桃是沾了仙人的福气,这才得了今朝的好际遇!”崔宜知周婆指的是须膺守寡后出家之事,想到背后隐情,不由心下一惊,忙去瞧师姊的脸色,却见她处之如常,似是听惯了这般奉承,素来冷定的脸上仍吟吟含着笑。
除了相谢,周婆还有一事相询。她的次女少姜——也便是昨夜送石刻的女儿——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上门求亲的,有几户人家,周婆比来比去,择中一户,只是仍想问个缘分。
须膺环视一周,问道:“既是替少姜居士择亲,不先问她的心意?”
元桃怀着孕,她一边把着小棚绣花,一边笑道:“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我也不大知晓,便叫阿娘嫁了出去,不也得了个好夫婿?她一个闺阁女子,哪有什么‘心意’?叫她自己想,不如跟着仙人的指引牢靠。”
此时,后门忽窸窣有声。周婆展开笑,仰开头,向屋后叫道:“琼儿,还不进来拜见紫薇观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