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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之前的谢闻颂对于喜欢这件事是说不说都行,那么在得知温遇高考志愿报的是余杭以后,尤其是他一个人从机场回家那天,心里出现罕见的后悔。
于是很小年纪不断对自己说的那句“谢闻颂是胆小鬼”,在此刻仿佛被长大后的自己,重新在布满灰尘的角落捡起。
他用陌生的语气在心中念起那句熟悉的“谢闻颂是胆小鬼”时。
心口处有什么在轻微震动。
他感到完全陌生。
而三人小组在高中毕业后分别游向属于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留在南川。
温遇选择去余杭。
林思睿飞去国外。
林思睿要出国读书这件事是在他们上高二的时候定下的,当时三个人也不会想到,真的到分别的那一天,不舍的情绪会如此浓重。
早在内心最好的准备迎来崩塌,谢闻颂头一次觉得“再见”这两个字竟然会重到说不出口。
一起吃饭的当天,温遇是流眼泪最多的那个。
剩下的两个大老爷们在无声的眼神对视之中明白对方的意思:就算流眼泪,也肯定不能当着温遇的面前流。
况且谢闻颂觉得,他自己肯定不会哭的。
他天生的眼泪就比别人的少。
他才不会哭。
毕竟他还得收拾温遇的眼泪。
他眼中的温遇也很少哭,她好像很少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内心的难过,所以久而久之,谢闻颂找到她情绪波动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说话会变少。
这是谢闻颂印象中,温遇第一次哭成水龙头,眼眶和鼻尖泛着相似的红,他看到的第一时间是心里有点发酸。
手去够玻璃桌上的纸时,指尖竟然有些抖。
手帕纸刚才放在杯子旁边,玻璃杯上的冷凝水不小心滴上去,薄薄一层塑料包装像沾了露水,他低头将水碾进指纹,鼻腔内也涌起浅淡的湿气。
他把纸递给温遇,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沉默看着她脸颊上正在流淌的晶莹。
谢闻颂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情还有点好笑。
他在想,她哭得这么伤心,其实不是为他。
这种想法冒出来的瞬间就让他觉得幼稚可笑,可他也知道,自己的确带了几分较真。
这种无意义的计较并没有意义。
而他懂得真正作祟的到底是什么。
可如果真的这么伤心为了他。
谢闻颂觉得还是算了吧。
可是人就是这样矛盾的,不管是做出某种选择还是萌生某种想法,它们在往一个方向去的时候都会劈叉,而往往我们都会下意识去设想另一种结果。
哪怕看起来很没必要的小事。
结束后,林思睿不和他们一路回去,谢闻颂和温遇走在一起,他盯着地面上投射的两个影子,鬼使神差还是问出那句“怎么没见你没为我哭成这样”。
谢闻颂知道,要想让温遇秒懂他在开玩笑,势必得拿出十足十的调侃语气。
不出意外,还没从情绪里走出来的温遇伸手拍了他一下,力道像在挠痒痒,谢闻颂瞟了眼地面影子中间的空隙,又靠她近了点。
中间空隙的姜黄色被彻底掩盖,两个人的影子彻底融为一体,他满意仰起脸,像成功做了一件令自己感到骄傲的事。
温遇听到他那番话后嘟囔了什么,谢闻颂其实没听清,再去问的时候,她便不答。
他也知道自己如果一直追问,肯定会被她发现端倪。
所以还是算了吧。
他选择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
从高考再到或许是人生中最长的一个暑假结束,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谢闻颂可以说是经历了很多。
温遇和他提起说自己要去余杭的事,心头的巨震快要让他所处的地面开始崩裂,可是他只是低头又抬头,维持着脸上的表情,说了句“可以啊”。
这个决定他并非猜不到,只是没想到温遇选择得如此坚定,没有半分迟疑。
他说自己是胆小鬼的那句话重新浮上心头。
于是很小时候,他对温遇比自己更加勇敢这个念头也一齐涌上来。
他不能,也没有理由去阻止她去做什么决定。
他没有这个资格的。
他一路目送温遇填报好志愿,捧着鲜花重新回到南川附中,将其送给老师,然后和很多平时还算熟悉的朋友都打了招呼。
他就插着兜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等她。
眼神总是在周围绕个圈最后又回到她身上。
谢闻颂也知道这是那种情绪在作祟。
只是可惜连眼神都不能完全坦率。
有和谢闻颂一个理科班的同学问他志愿报的是哪所大学,他并没打算隐瞒,说出自己已经填报南大志愿这件事。
他分数足够高,无需为专业分数录取的问题而苦恼,他的路途,在他人眼里仿佛并无坎坷。
旁边有人发出羡慕的感叹,有人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谢闻颂不受那些感喟的影响,一直维持少言少语的状态,有人问他他才会回应几句,并不主动凑热闹。
等到温遇走过来,他问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的时候,是他那时唯一的主动。
温遇自然没拒绝,他们告别同学,在校门口打上车。
并肩站在一起等车时,谢闻颂的心跳就已经不受控制加快。
出租车行驶在晚风里,各色的灯光从外界投射进车中,落在眼前,仿佛只是一层虚虚拢着的雾。
谢闻颂打开车窗,吹进车里的风已经降下温度,是很令人舒适的感觉。
只是他情绪不太高,不过因为他平时说话也少,所以旁人并没看出什么端倪,倒是温遇看出来问起。
他和温遇说,自己报南大了。
温遇低头正在回消息,听见这句反应慢半拍,然后脸上露出一贯的浅笑,回以三个字:“挺好的。”
谢闻颂盯着她的眼睛,从喉咙里艰难挤出一个字。
“嗯。”
挺好的吗。
一点也不好。
心中像压了块石头,谢闻颂有点喘不过气。
温遇似乎并不在乎他选择的是什么。
或者说,她从来没想过去了解他会做什么选择。
他们之间是私事不互相打扰的好朋友。
可他总是会有想要越界的念头。
两个人一起同步长大,谢闻颂没怎么往分开这方面想过,不过潜意识里他也知道肯定会有这一天。
没有谁会在谁身边一辈子。
可他总是会想贪恋再久一点。
南大和杭大开学时间接近,但是温遇想早一点过去,提前两周就买好了从南川飞往余杭的机票,她提着行李去机场那天,谢闻颂也在。
彼时,远在大洋彼岸的林思睿没眼力见地给谢闻颂拨了个视频电话,机场人声嘈杂,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接,结果对面给他挂了,转头拨给温遇。
温遇自然很快接听,朝着镜头摆手,顺便上身一挪,谢闻颂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
林思睿当时就明白他这么久没接到原因,短短说几句就说自己有事就先挂了,温遇没意识到反常,将注意力重新停留到手机上。
而谢闻颂不出意外秒收到林思睿的消息。
Three:我说了几句就挂了。
Three:她快上飞机了,你打算告诉她吗?
告诉什么不得而知。
谢闻颂想想,还是将手机调成静音放进兜里,他轻轻吸了口气,还没等扭头,机场播报的声音响起,温遇拿起包从位置上站起来,准备和他挥手告别。
人的勇气总是在某一刻达到顶峰,又会在某一瞬间重新落回地面,谢闻颂重新把话咽回去,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像尊沉默的雕像。
白色飞机在天空轻轻划过,不留下一丝痕迹,可他没急着走,而是回到刚才温遇坐的位置坐下,双手下垂,十指交叉在腿间,心里涌上一股很难过的情绪。
如果说刚才还是只是丝丝缕缕地飘上来,那现在便是倾巢而出,犹如潮水奔涌。
那是他少有的后悔时刻。
倒不是后悔没把喜欢说出口,而是没再和她多说几句话——
哪怕只是再简单不过的问候。
所以后来的四年时间,飞往余杭的机票和高铁票被他攒下厚厚一沓,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变成了一条条他再熟悉不过的航道和路线。
……
环想的出现在谢闻颂的人生里,其实算个意外。
他上大一的时候,一位师哥加到了他的联系方式,问他有没有兴趣和自己一起和自己一起做个课题。
他起初以为这是什么诈骗信息,本打算直接删除,对面有预感似的说出他的名字,说自己的父母和他的父母在一个研究所共事,听说他今年也考入南大,也算是自己的学弟。
谢闻颂开始以为眼前这位师哥只比他大一两届,结果后来从乔若琳那边得知,师哥都已经快博士毕业。
他也不知道有什么课题是需要找他一个刚上本科的人去做的。
不过对面至少不是坏人。
南大的实验室不是所有学生都能进去,师哥学的是微电子相关专业,有资格提前预约。谢闻颂第一次和他见面在这,照理说这个专业和学历毕业根本不愁找不到工作,谢闻颂也是和他见面以后才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
虽然对于谢闻颂自己来说,他也是一个不太循规蹈矩按所谓路线走的人,不过他对自己当下要做的事十分清楚,而恰巧他认为当下要做的事符合别人眼里正确的决定。
所以他一直是家长和老师口中的好孩子,只是他不太关注那些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