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即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自己侍奉几十年的主人此刻情绪失控,那来回踱步的身影已经连装都不想装了。
也是,李隆基本来就不需要装什么,他不需要用自己的言行去满足天下人的期待,不需要做一个事事都被天下人认可的帝王。
尤其他现在是在自己最信任的高力士面前,那就更不用无谓的伪装。
“李瑛有没有说在哪里找到的,那些民间的匠人哪比得上宫中名师,他怎么可以如此轻率,简直难堪大任。”
最后一句是不论哪个皇子臣子都不愿听见的话,而李隆基给出了这样的考评,不论因为什么,都已经注定了太子李瑛的结局,还有那两个与他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好弟弟。
果然,高力士听到李隆基这样吩咐自己:“去传令龙武军,将太子并光王鄂王一并拿下关押在内廷,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见。趁我不在长安,就私铸兵刃,带甲入宫,这是要逼宫造反啊!”
没有人会质疑李隆基话里的真实性,高力士倒是想劝两句,可是他也清楚现在的李三郎是谁的话都不会听,而且太子确实私下铸了兵器,还蓄养了不少死士,桩桩件件都是铁证如山。
那有没有立刻拥兵入宫,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甚至此刻拿下,也是陛下慧眼如炬,否则不论如何只会死伤更多。
“是,奴领命。”
高力士正要退下,李隆基又吩咐道:“将军,叫人把蜃楼的东西带来,再把康苏儿叫来,玉娘那里派几个可靠的婢子去照顾。”
“是,奴这就去办。”
等瑶光殿只剩下李隆基一人,他才重新看向那副残破不堪的画。
画上依稀可见是一个身穿道袍的女子,她头戴金丝莲花冠,手持拂尘,面容却被烧毁,旁边的题字也一并毁了,只能看见“天授元年九月十六”的字样,连落款也没有。
难怪高力士一口便断定是武周时期的画作,天授元年九月初九,正是武曌改唐为周的日子。不过李唐王朝尊道教为国教,武皇又大肆修建佛寺,以至于长安洛阳的佛寺道观数不胜数,女冠更是数万不止。
若只是一幅前朝的画,那也就算了,可只有李隆基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
他正想得出神,就听见门外响起了康苏儿娇俏又嚣张的声音:“陛下,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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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环愣愣地坐在牡丹树下,她还没想起发生了什么,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虽然牡丹园也是在九洲池的范围内,可是要从瑶光殿偏殿跑到这里,确实还是要一定路程,她竟然能在喝了酒的情况下走这么远还没掉水里,实在是很离奇。
“我在这里睡了多久?我明明没有喝醉啊。”玉环看着被自己压坏的牡丹,忍不住问道。
康苏儿蹲在一边,双手撑着下巴瞧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把她吓了一跳。
“你别吓人了,直接告诉她吧!”说话的是安禄山,可玉环刚才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现在他突然讲话,让还不在状态的玉环又被吓到了。
眼看安禄山被自己的行为噎住了,康苏儿忍不住拍手大笑,然后就极其自然地坐在玉环身边,还为她扶了扶鬓发间的牡丹。
“你睡了得有一个时辰,我赶到的时候你就已经昏昏沉沉的了,凭我怎么叫你都叫不醒。”
玉环仿佛回忆起一些昏迷前的场景,那个说话的黑影和无尽的白光,她蹙眉问道:“是你叫我,难道就是你派人在我们的酒里下了药?”
“你以为皇宫是菜市口吗?进出都是要查验身份的,我就算要给你下药,东西是那么好带进来的吗?而且我图什么呢?”
康苏儿以为自己能把玉环说晕,毕竟她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可惜她还没蠢到这个程度,立即反驳道:“那可未必,你是未来的忠王妃,又是突厥圣女,何况也不用带进来,用宫里的现成货不是更方便,除了下药和巫术,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法子能让逍遥和二郎都醉成那样,而且你以为我那些酒又是如何带进来的?”
她确实猜不出康苏儿到底图什么,若说是与太子之间有私仇,可是在他们步步为营之下,太子已经被圣人猜忌,甚至都不用他们再加码,光靠李瑛自己就能把自己玩儿死。
如果是为了突厥,甚至大唐,光凭现在的安禄山还不足以挑起战争,李隆基还没老到那个程度,何况忠王怎么可能真的和突厥一条心,康苏儿的种种行为在她的角度都是不可能达成夙愿。
这着实费解,可康苏儿好像另有妙计。
她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有一瞬间又被迷惑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