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池,瑶光殿偏殿。
从二楼向外看,能把整片牡丹园尽收眼底,虽然已经过了盛开的时间,可园内竟然还有近半数的牡丹挂在枝上,娇艳欲滴,让人挪不开眼。
而最惹人的还不是上百棵牡丹树,而是卧在林间花下的女郎。
有违时节的花半开半落,落下的惹了尘土,作了花泥,而今却被穿着寻常侍女服的女郎压在身下。
那女郎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左眼眼尾上那颗红色小痣因为她的不安与痛苦而随着眼皮微微颤动。她小脸煞白,嘴唇嫣红,却不是涂脂抹粉,倒像是做了什么扰人的噩梦,被吓成这样,却醒不过来。
可即便如此,那张未施粉黛的脸孔依然惹人怜爱,无人能质疑她的颜色,让满园的牡丹都成了陪衬,更没有人会责怪她弄伤了御花,只恨不能亲自在美人发间簪上几朵。
李隆基是这样想的,安禄山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他们没有这样的机会,因为已经有人这样做了。
李隆基看着康苏儿给花间的美人簪花,乌黑的发髻上没有金银玉饰,只有一朵整片园子里开得最好的牡丹花。
而康苏儿甚至还用指背轻轻抚了一圈美人面,然后放肆又得意地看向瑶光殿二楼的窗户。
隔着段距离,加上康苏儿脸庞的几绺小辫遮掩,没人能看清她的眼神,更没有人知道她刚才借着簪花的动作和睡梦中的女郎说了些什么。
李隆基似乎有些感慨:“‘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① ’,那个李太白确实有几分才华,要是他能早生几十年,或许就能记录下真儿跳舞时的样子。”
“杨玉娘虽只有几分肖似惠妃,可若是命她跳舞,再叫李白来作诗,也不是不能弥补陛下您的遗憾。”安禄山说得诚恳,却有私心想要再看一看玉环跳舞的样子。
“惠妃也是你能说的。”李隆基的声音有些不悦,把安禄山吓得连连请罪,可他到底没有真的怪罪这个自己颇为赏识的突厥人,又或者是对方冒犯的只是玉环和惠妃罢了。
李隆基收回了看牡丹美人的眼神,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太子如今何在?”
一直不知道在何处的高力士突然现身,吓了安禄山一跳:“禀三郎,太子已被拘禁在太子府内,连同鄂王、光王一道,府上搜出不少违禁品。”
“禄山先下去吧,去找你小姨,让她把人弄醒。”李隆基适时地阻止了安禄山继续旁听的想法,不过能知道太子和二王如今的光景,对安禄山而言已经足够了。
等确定安禄山走远,高力士才继续禀报:“有一些涉及鬼神之道,还有蜃楼的血乐饮和未登记在册的兵械。”
听了这话,李隆基很久都没有出声,这让高力士都有些担忧,却很明白自己侍奉的君主此刻一定不愿让人看到他的模样,只能止步不前。
“血乐宴、蜃楼,这些东西也是他能碰的吗?我看他是嫌这个太子当得太久了。”
高力士没有吭声,可他知道李隆基说的并不止这些,那些没提到的东西才是太子这次真正栽跟头的原因。
血乐宴可以查,蜃楼可以封,虽然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那么做,可是太子也不该去接触那些巫者,不该接触鬼神之道。
但是最最不该的是私铸兵器,豢养死士。
太子府本就有亲卫兵,甚至太子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度长安的部分兵马。按理说那些人也可以作为亲卫培养,可李隆基绝不会这样认为。
大唐的天子双标惯了,李隆基自己能接触各种道士,还有突厥的巫女,他甚至允许自己的宠妃与陈舟那样年轻英俊的道士来往,包括他自己豢养的暗卫不在少数,那些人可是他在太子时期就慢慢培养起来的。
这些他可以做,他的儿子却不被允许。
似乎很正常,毕竟他李隆基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足以媲美甚至超越秦皇汉武的帝王。
他做什么都是应该,其他人便是死罪。
“三郎,还有一件事,刚刚暗卫来报,在太子府搜到一幅武后时期的画,已经被毁了大半,太子似乎有意修复此画,派人寻了几位资历颇深的老师傅。”高力士回到殿内,门口候着一名宫人。
那一瞬间,李隆基身上爆发的怒气让高力士都侧目,他快走了两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硬生生停下脚步,调整了语气,有些僵硬地说:“呈上来。”
门口的宫人走路的步伐都不稳了,高力士不忍见人因此受到责罚,自己接过了木盒送进去。
就算李隆基装得再好,可他先高力士一步打开木盒的举动就暴露无遗。
那是一幅被火焚烧过的画,纸张泛黄,边缘焦脆,力气稍微大一点就会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