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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十二 议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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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也不是全然没道理,这样的人我还真见过。我族中有个兄长,心中眷爱一个女子,然为世不容。便只好人前冷落。哎!此情令人唏嘘。”

“可我听人说顾尚书与邵仲郎年少相识,那为何当初邵二不肯娶顾尚书?”

“呸呸,你个笨坯!自然是门第不许。邵二出身何等高贵,清平县主怎肯独子娶个空有声名的破落旧门?”

“哦,还是你想得周全。”

“什么周全?听闻邵二从前所娶的身份还不如顾尚书呢!”

“那可奇了。”

“瞧瞧你们几个,正事全然忘了,竟说些无聊的陈谷子烂芝麻!我实话和你们说了吧。许侍史近日只怕进不得宫了。”

“为何?快说说!”

“她被人打啦!脸上都被抽了两鞭子!好不凄惨!”那人又是故作神秘,又是快意地说道。

“谁敢打她?再不济也是供职宫中的女官。何况她还是海西侯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其中一人情急之下也不知避讳了。

“你急什么?就这么口不择言的。快说是谁打了她?”

“你们肯定猜不到……”那人紧窄了喉咙,却又按捺不住地兴奋的声音隐隐传来:“前日夜里……”

郭霁屏住了呼吸要听,却闻曲折廊外花木繁茂处有脚步声传来,此时要躲已然来不及,便故意转身向声音来处大步迎上去。

刚转过长廊,见来人是梁贵人手下的小宫人。

那小宫人见了郭霁赶忙上前道:“郭女史你哪里去了?贵人正四处寻你呢。”

郭霁一惊,道:“贵人有何吩咐?”

小宫人道:“太后宣贵人到北宫去觐见,贵人命你与胡女史一并跟着去。”

郭霁听罢,不敢耽搁,匆匆跟着去了梁贵人居处,却见梁贵人已挽了发髻,简单插了素银钗环,穿了常服,端坐席上等待准备辇车。

虽然太后特命她乘步辇,然她至北宫数百步便下了辇车步行。

待通传进入北宫偏殿,梁贵人等却见郭述也在,便先向太后行礼。

待郭述早上前行礼,梁贵人起身相扶,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这二年常常出游在外,许久不得相见。好容易回来了,也不去看我。这一向可安好?”

郭述款款回道:“劳贵人惦记,我自还京以来,感染风寒,拖了许久才好,不敢入宫觐见贵人,万望见恕。”

梁贵人便亲自将她送回坐席上,这才归于自己坐席。郭述只垂首立于席旁,待梁贵人好才入座。

宫人们便鱼贯而入,将美酒佳味分别奉于各人足案上,太后与梁贵人等便饮酒。郭霁等人便在各自女君身后跽坐陪侍。

敬酒已毕,太后却叹了一声道:“棠棣,你这一次回来可不要再出京了。我听她们说你在外遇贼,十分凶险。好端端的一个贵家妇人,为何偏偏辛苦跋涉?我这二年大不如从前,每觉孤独,你若能常进宫来陪我坐一坐也是好的。你偏偏不到我跟前来,怎不令我伤心?”

梁贵人听见太后这样说,不禁将目光转向郭述。陈太后说的委婉,可是她却心知肚明。

自郭氏倾覆后,独留下郭誉一子一女未被牵连。郭述虽蒙太后恩宠,却终究失了势,又成婚多年无子,在梁家十分艰难。梁贵人虽也担忧梁氏嗣子无后,却不愿轻易插手兄长家事。然柳夫人数次入宫诉说对于梁略无子的不满,她也无法,只得命郭述入宫,百般譬喻。此后郭述便常出京行游,分明是躲着梁略。

今闻太后如此说,又念及郭述曾在梁氏最艰难时不离不弃,梁贵人也于心不忍。可是父亲临决之际,她也蒙天子恩许探视,亲眼见父亲拉着梁略之手不肯放,命其纳妾生子,以续宗祧,又令她难以释怀。

犹记得一生威重的父亲泗泪横流,道:“我父子起于边境,半生纵横,知男儿重信,诺不轻改。然临危死战,上阵仍须父子,打虎还当兄弟。你年过而立,尚无子嗣,何人可依?大丈夫行于世,当怀大志,不顾小信。生离死别,我无他言,唯望你以子嗣事为念!”

一向不言不说的父亲如今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愿——当怀大志,不顾小信!

眼见父亲虽气若游丝,目光渐趋浑浊,却殷殷企盼。梁略身为人子,实不能不答应。

直至他点了头,父亲方咽了气。

葬礼之后,天子下诏梁略承袭父始兴侯爵,不许去职丁忧,彼时郭述归来奔丧,亲自将外室接于家中,并收养其女。

此后郭述居于洛阳数月,年后方回。只是一直深居简出,并不曾入宫来。

而如今朝中局势微妙,实乃多事之秋,陈太后想必也是直到如今才得空宣郭述入宫。

郭述却目不斜视,只瞧向太后脸上戚容,勉强笑回道:“妾愚钝无知,伤了太后的心。不过路上遇到几个毛贼,况有梁略所遣家仆跟从,妾毫发未伤。蒙太后抬爱,不胜其愧。”

陈太后这才点了点头,又指着郭述向梁贵人道:“你不知道我的心,我初入宫时,不得先帝宠爱,诸姬并公主宗女皆欺我,唯她外祖母平邑大长公主怜我无宠,待我亲厚。她母亲也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承欢膝下,同你当初在我身边也差不多。你我久居深宫,寂寞孤处,连母家人也少相见,不得叙天伦之乐。岁岁年年,也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若棠棣常来,我固然有个安慰,你也有个陪伴。这次你可帮我劝住了她,不许她再出去乱走。”

显然陈太后已知郭述为何出京,又实不能制止梁略子嗣事,故而如此说。梁贵人知道太后这话的份量,当即躬身称诺。

陈太后见此放了心,才露了笑容,问梁贵人近日身体如何,又说先帝诏命三月服除,今已一年有余,身为天子生母,何必如此寒素。

如此寒暄一番,方命梁贵人推荐个得力女官给自己。

梁贵人回道:“太后母仪天下,身边所用之人该拣拔天下贤淑才德女子才是。妾身边那几个,资质弊陋,岂堪太后驱使?”

陈太后笑道:“你太过谦了,我可知道你最会调教人。日前见你那里的一个宫长来回事,敏捷爽利。你放着这些聪敏女子,舍不得给我吧?”

见太后这样说,梁贵人见太后言辞欢愉,便示意身后一名女子到太后前行礼,又道:“太后所说的可是她?”

太后相看一番,道:“就是这女子,模样好,行事也周全。叫什么名字?年龄几许?”

那女子看向梁贵人,随即向太后欠身回道:“奴婢孙氏,小字阿惠,年已二十三。”

太后点头微笑,道:“这女子就很好,你怎么不肯给我?”

梁贵人道:“此女虽然还算伶俐,然年龄太幼,且文墨上不算通,不能胜任女尚书一职。太后执意要给妾体面,且万不敢辞。太后厚爱,月前赐女史并女侍史数人。其中有一许氏,三十有余,文墨极好,若以她侍奉太后,也等同于妾自侍奉太后。”

太后听罢,想了一想,道:“就这女子吧,我看她好。明日便过来!”

见太后执意要梁贵人身边的心腹,郭霁不禁暗察众人,却见梁贵人与孙蕙几不可察地目光交织,她便也猜太后是故意要剪除梁贵人的羽翼。

梁贵人不能不答应,当即命孙蕙谢恩,此后照旧说说笑笑,承奉太后。

说话间,忽一个宦官领着天子身边的小黄门匆匆跑进来,行了礼,便向太后回道:“今晨几个谏议大夫并议郎打了起来,连没轮值的卫士也参与了。南宫卫士令得陛下之命,将参与者皆逮捕入狱。如今陛下不知如何处置,遣人回报太后,请太后示下。”

太后叹道:“既是陛下身边的大夫议郎,斗个殴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让陛下找那几个中书、谒者们商量着办吧。”

小黄门便躬身道:“陛下说如今大将军不在,一切事须问过太后方可行。且这些大夫、议郎是在司马门外私斗,非一般斗殴,故而请太后示下。”

一听司马门,太后不由皱眉道:“到底为什么要动手?连司马门都无视了吗?宫中卫士令是如何作为的?”

小黄门十分为难,见太后逼问得紧,方道:“据说这些人是为了‘梁王就国’之事各执一词,后来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

“混账东西!”太后勃然大怒,道:“天子的亲兄弟要不要就藩,岂是他们这些四五百石的郎官们所能置喙的!”

见太后动怒,梁贵人并郭述等人皆起身肃立,敛气屏声端。

太后年高,不耐操心,当即挥挥手命那小黄门出去,沉默半日,方向梁贵人等人道:“罢了,归坐吧。这些朝臣从来不省心,梁王之国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各自请了说客来,近日我耳根子都磨出茧子来了。如今大将军不在,他们闹腾的更厉害。陛下年幼,可让我们母孙二人如何是好?阿暄,你从前在我身边时,处事机敏,天子也是你的儿子,你说如何是好?”

梁贵人听罢,打起十二分精神道:“太后谬赞,当日我在太后身边,年幼无知,些微后宫之事,偶有言中而已。如今事关宗庙社稷,妾愚钝,不敢妄言。”

见梁贵人乖觉,太后顿了一顿,又絮絮叨叨:“哎!先帝何等英明!那时他们哪里敢这样?如今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如何是好?今日他们敢逼迫梁王之国,明日就敢逼我这老媪!大将军如今不在,可梁略也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这时候为什么不出来说话?”

见太后特意提到梁略,梁贵人不敢说话。

郭述见此,略一沉思,便笑着回道:“太后忘了?大将军东征之前,命梁略巡边去了。”

太后这才想起陈勋临行前特地与中常侍曹允部署朝中事,为防备梁氏,特将梁略调出京城,于是便不言语。

她既不言语,旁人察言观色,小心翼翼,更不敢出声。

郭霁一直冷眼旁观,此时便悄悄膝行至梁贵人身后,低声数语,又悄悄退后。

太后却已瞧见,便向梁贵人这边看来。

梁贵人见了太后问询之色,忙回道:“先帝英明,留下股肱忠闲以辅佐幼主。今大将军亲征,梁略巡边。然太尉姜策仍在京中,且最娴熟政务,先帝亦赞许他处事公正、行事谨慎。我等深宫女流有何高见?太后若难以抉择,可问姜策。”

太后听罢,微笑颔首,瞧向郭霁,道:“这是哪来的女子,倒看着有些面熟。”

梁贵人便回道:“她是新选来的女史,数年前也曾得见太后。”

太后微微诧异,道:“那是谁家女子?”

梁贵人示意,郭霁便即起身,行到堂下,向太后叩首行礼,道:“临华殿女史郭氏叩拜太后,愿太后万年!”

太后便命其抬头,细瞧了半日,道:“你也是郭家的女子?”

郭霁一时噎住,然太后问话,她稍作停歇后,便从容回道:“妾乃罪臣郭象之女,蒙太后、先帝恩典,苟活至今,供奉宫廷。愿肝脑涂地,以报主恩!”

太后沉默半日,方道:“难为你想得周全,好好侍奉你们贵人,方不辜负先帝之恩。”

郭霁只觉棘刺扎心般心酸痛楚,恍似血沫子都涌上咽喉了,口中却言辞清朗,毫不迟疑:“谨奉太后教令,不敢有违!”

双手垂在膝上、本能地捏着衣角的梁贵人淡淡向郭霁脸上一瞥,只见春日的阳光照进大殿来,分明照见这个遭逢家门巨变的女子,一脸的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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