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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十三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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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单独召见已经位居太尉的姜策不过三日,于司马门斗殴的大夫并郎官们,无论谁是谁非,职高主谋者皆判辽东谪戍,随从者亦收监关押,就连去迟了的南宫卫士令也被夺职罢黜。

大夫与郎官并非孤身独立,虽然是司马门外滋事这样的出格之行,也有不少人上书求情,一向处事怀柔的姜策少有的雷霆手段,以辅政身份,将求情之人或降职或废黜,甚或并谪辽东。一时之间,人人战栗,各自缄默。

随后因病留京多年的梁王终究依祖制就国,而萧域的援军也在一月之内启程增援战事不利的大将军陈勋。

太后见姜策安排的妥当,十分欣慰,更加倚重姜策。一场斗殴,形势突转,海西侯等人由不得不恐慌。

唯有顾绘素之弟顾谯的加冠礼照旧不变,这倒令郭霁不得不讶然——顾绘素的权势尚不至于此吧!

当然,在丰乐坊顾氏宅院中见到顾绘素姊弟时,她照旧如常,并不露出丝毫来。

而顾绘素也毫不避讳其弟日前也参与过惊扰司马门一事,大张旗鼓操办冠礼。往来权贵朝士、名宿大儒、太学诸生及友朋亲戚等男女眷属络绎不绝,顾宅不过是一般士大夫的宅第,哪里容得下如此多的来客并随从车马?

好在顾绘素有先见之明,早已花重金租借了左右邻舍,善加装饰,又特意请了三位名庖掌厨,方能办的妥帖体面。而贺客中不乏富贵豪家,所送贺礼价值不菲,顾绘素也都照单全收。

唯有顾氏姊弟之父顾华见此深不自安,避了客人对顾绘素道:“我家素为寒门单户,结交这些权要,只怕不妥。你如今侍奉天子身边,当谨言慎行,深自谦抑方能避祸全身。如何敢这样张扬行事?”

顾绘素见父亲不解自己苦心,便随口敷衍两句,见郭霁尚在身边,便拉着她一同迎候客人。顾华也不好再说什么。

郭霁一面帮顾绘素等迎候来客,一面计数着贺客的身份,心中也有了盘算。

如此冠礼,贵家豪门子弟也不过如此——顾绘素果然沉得住气,这样风光大半,谁也不敢质疑其弟之事。而作为天子身边的人,她收受重礼,也安了众人之心。

只是冠礼结束之后,已加冠取字的顾谯来送别其姊时,神情怏怏。郭霁便暗自揣知,他也不知其姊的深谋远略。

顾绘素正等着仆从套了车来,便叮嘱道:“你回去吧,如今已成年,父亲难得回来,你好生侍奉。定要勉励读书,勤于职责,莫要负了父亲期望。”

面对阿姊的百般叮嘱,顾谯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又抬头去瞧向顾绘素,欲言又止。

“阿姊……”

顾绘素的一个眼神,令顾谯的话语戛然而止,她却只是淡淡一笑,道:“你近来身子不好,我已替你递了告假文书,你好好在家中修养,待养好了再去郎署吧。”

顾谯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可是……”

顾绘素顿时收了笑,决然打断顾谯的话:“我已向父亲禀明,那个考工员吏家的女子品行容貌俱佳,与你性情相宜。你养好了身子,好去提亲。我家数代单传,父亲身子大不如从前,至今就你一个儿子,你早些成婚,开枝散叶,也好承袭香火,不负期望!”

顾谯听了,果然再不言语。

郭霁见此,便上前道:“我日前已作家书送往巴蜀,将你加冠之事告与九郎。若是顺利的话,两月之内便可到达,他若见了,必然为你欢喜。”

顾谯听见这样说,精神似乎振奋了许多,道:“明年九郎也该加冠了,郭姊姊若寄家书,请将我的书信夹带了去,以慰九郎。”

郭霁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年轻貌美却又满脸百无聊赖的女子从院内走出,她认得那是顾绘素的二妹。

只见她径直到了顾绘素面前,道:“阿姊是要回家吗?不如带上我也去逛逛。这丰乐坊实在寂寞。出个门,不是遇上‘夜观天象’的,便是‘圣人之言’的,实在无味。我听闻阿姊家中常有富贵子弟往来,我也跟着去见识见识。”

顾绘素对于这个嫡亲胞妹并不假辞色,道:“我那边事烦人杂,阿妹不当去。若实在无聊,多花些心思用在父亲身上吧。”

说罢再不理人,只拉着郭霁登车而去。

上了车,顾绘素便叹气道:“让你见笑了,我真是为我们这破落户心力交瘁。父亲年老,也罢了。如今仍在家的这一双弟妹从不解我苦心。有心要在这住两日吧,实在看见他们就心中烦乱。”

郭霁忙开解道:“顾小郎的才学人品实在难得,如今便有什么不懂的,有你这样的姊姊指点着,定然错不了。”

“罢了,读书倒精进,心思也醇厚,然身为男子不通世务,实在不足称道。若说我那阿妹虽与夫家离绝,也是个不争气的,可不过是个女子。将来外嫁了,好也罢歹也罢,不关乎我顾氏家门。顾谯这样的,才真是不求上进。”

见顾绘素恨得牙痒痒,郭霁笑道:“他毕竟年少,醇厚乐学,总比纨绔淘气的好。便是令妹,我听说颇有经营之道。”

“什么经营之道!”顾绘素摇了摇手道:“虽说能获几分利,可若果真从商,反倒坏了声名。何况她只知盈利之术,不懂人心之道。非要跟着个花言巧语的冀州人远嫁。这几年全靠公孙家的几分薄面维持夫妇关系。她半分打算也没有,如今公孙家失势,她也跟着失了夫婿的心。这次若不是邵元璨出手,别说她挣下的那点家资,便是嫁资也难拿回来。”

顾绘素一面说,一面用手指揉着太阳穴,也不知是因为今日冠礼,还是因为弟妹的不省心,显然十分疲累。郭霁便知趣的闭了嘴。

顾绘素揉了半天,方长舒一口气,精神好了许多,看向郭霁,道:“顾谯的事,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你。他若有点城府的话,见事情闹大了,就该早早离去。你那样劝他,他还是意气用事。怎么能怪我忧心呢?”

郭霁见顾绘素自己说了出来,便道:“我那日来迟了,也没能拦住他。后来宫中卫士来了,我只好先行入宫。本想先找人知会你的,却遇到太后召见。”

顾绘素拉过她的手,笑道:“你不必多说,我都知道。后来多亏顾谯那小子同你在司马门外说了会话,被公车司马梁武的人认了出来,这才抢先将他从里面拉出来藏了起来。不然在司马门这样的重地斗殴,便是陛下也保不了他。他自己没有分寸,如今却又担忧起被收监的同伴来。你让我怎么说他呢?”

郭霁这才知道,她离去后,必然有梁武属下急忙将顾谯抢了出来。然忆起那名唐姓司马尉的话,似乎是不认得顾谯。如今想来,那人不但认识她,也认识将她拉到司马门外匆匆交谈后又加入战团的顾谯。

只是事关重大,他们也不愿令人知悉了打算,故而连在她面前也提早撇清。

可见司马门的人,便是一个司马尉,甚或一个普通的卫士,也都精明至极。

见顾绘素又转为忧虑,郭霁便谑笑道:“顾小郎耿直不通时势,奈何有个好姊姊。有了你,何愁他将来不成器?顾尚书若是一味忧虑,让我这种无能的姊姊情何以堪?”

顾绘素见她来打趣,也笑了,道:“郭九郎如今虽在巴蜀,我早两年就替你打听了,虽在困境饥寒中也不改勤学。况卫将军看在你五姊姊的面子上,能不寻了关系,让你家人好过些吗?我有个友人从蜀中来时,说起初你家人在蜀中日子艰难,不过一年之后便好过许多。郭九郎也未曾被拘系,更以闲暇时光,察看蜀中山水人情,比顾谯强多了。”

郭霁听说了家人在蜀地情形,诚知郭令颐家书中所言并非为了宽慰自己,遂放了心,道:“我阿弟从前十分惫懒,学问上不肯留心。后来遭逢大难,方才知道用心。可是……前途已是尽毁,再无指望。”

顾绘素见她发髻有些散乱,便用手轻轻梳理她的发髻,抿嘴笑道:“怎么就前途尽毁了呢?她有个以身翼蔽天子生母的姊姊,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郭霁听罢,心中一动,不由向顾绘素脸上看去。

顾绘素却收回了目光,似乎全忘了适才话题,陷入沉思之中。直到马车一个颠簸,她身子向前一撞,正蹙眉间,侍女从后面马车匆匆赶上来,掀开车帘,道:“请娘子下车。”

顾绘素与郭霁这才知道已经到了住所。

顾绘素的宅邸已非昔日面貌,虽原来屋宇不变,然修缮一新,并将旁边宅院买下,拆掉垣墙,整个宅邸比从前大了一倍有余。其中屋舍洞然,院落三进,亭台花木山水流水点缀,轩敞雅致,不输富贵人家。

郭霁亦听说宜都郡君谢世后,其生前资财大多都留给了这个自己一手调教的女侄。且顾绘素自先帝时便身处机要,自有取财之道。她手中的田产及财帛,不下于中等富贵门户。这样看来,她的宅邸与身家相比,委实过于“内敛”了。

入了内门后,顾绘素便将郭霁引入一间偏厅中。厅中陈设并不华丽,然外蔽花木之繁荫,内陈日用之舒适,想必是她长居之处。

日已偏西,天气犹热,侍女送上冰镇过的果品美酒后,便知趣地退出候命。

二人寒暄两句,顾绘素便直入主题,问道:“你来时说到许侍史家中去了?她如今怎样?”

郭霁见问这事,便道:“我不过替贵人去安抚她,她也不敢傲慢相待。起初似乎脸上羞惭不乐,后来我多去了几次,她倒拉着我絮絮闲话,比从前亲厚许多。还亲手写了谢恩书表,请我转交贵人。”

顾绘素沉思良久,方点头道:“郭娘子,这便是你的好处,总能令人放下戒心。”

郭霁便道:“我虽从前与她不大相合,然终究没有私怨。况梁贵人亲命善加安抚,又是赐田宅又是赐金帛的。她看在金帛的面子上,也不好意思冷淡吧。”

“仅仅是金帛动人心吗?”顾绘素见郭霁不肯如实答言,便笑了,道:“这许侍史也不知是真与海西侯的车夫有私情,还是假的,反正因此触怒了海西侯,被当街抽了一顿,连点面子也不留。她当然恼恨,然二人毕竟是多年情谊。”

郭霁见顾绘素看似闲聊,实则别有所指,便只随口应和道:“人非草木,那也是人之常情。”

顾绘素不仅冷笑:“想必你也听说海西侯打完了又后悔,只是因为新得的宠妾煽风点火,这才不肯下气俯就,还一气之下将那车夫打死了。听说那车夫死后,许侍史更加难以揣测海西侯心思,只好拉下面子命人上门去请。只是海西侯惑于新宠,有心要晾着她,她这些年全靠着海西侯,怎么能不怕?你这时候带着贵人的厚赏重赐去了,你猜她会有何希冀?海西侯又会怎么想?”

郭霁见顾绘素说的明白,虽不便明言,却也不刻意掩饰,只报以一笑,笑得十分坦然。

“所以动人心的并不仅仅是实实在在的财帛,还有舍不下求不得的前程歧路。你去了也不止一次,想必海西侯早有耳闻。只怕也动了疑心,不过念及旧情罢了。”顾绘素顿了一顿,道:“如今孙宫长被拘到太后身边,贵人身边真正可用的人实在不多。你可是曾经替她挡过流矢的人,至今手上的箭痕仍在吧。”

郭霁听她说起往事,当即道:“当初能为贵人挡飞来的流矢,虽是天意,却也全靠顾尚书刻意成全。我能有今日,全赖顾尚书。”

顾绘素目光落在她脸上,满含惋惜道:“当初悖逆庶人谋逆已昭然若揭,将来事败定然牵连你家。我瞧见你不曾与众女眷一样只顾躲避,很有几分勇气,便借机让你参与其间。如此一来,或有一线之明。哪知就连你从兄殒身尽忠也未能挽救倾危,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郭霁听见顾绘素似乎是追忆,似乎是辩白,又似乎有试探之意,她心思飞转,略作沉吟,当机立断道:“妾与顾尚书相识多年,顾尚书待我本与一般俗情不同,我从前便知。当时蒙顾尚书暗中以肺腑之言告知,奈何我父亲并诸父兄弟职分所在,泥足深陷,无法自拔。此乃大势所趋,人力无可奈何。今蒙贵人并顾尚书恩典,肝脑涂地,实难相报!”

顾绘素便颔首感慨道:“难得你身遭大难,不怨不怒;心知大势,肺腑冰雪。既如此,孙蕙暂离,便是你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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