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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二 旧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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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微寒,乍暖还寒,宽阔高大的云台殿尤其空旷凉冷。可是久久立于殿上的赵佗却汗水涔涔,顺着脸颊骨碌碌滚落在缠枝如意滚边的蜀锦衣领里,渐渐溻透了脊背。

他站在大殿中已经半个时辰了,浑身僵硬酸疼,腿脚也不知麻了几回,却依旧不敢丝毫挪动。可是那远远坐在寿纹云鹤屏风前的天子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是有条不紊地翻看着朝臣的上书,时而执笔批阅,仿佛眼前没有赵佗这个人。

赵佗本已恐慌难安,偏偏天子身边近身侍奉的杜致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更令他难堪。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发恨,有朝一日定要将这天杀的阉人碎尸万段、诛灭九族,方雪今日之耻。

那赵佗最善察言观色,心中虽又怕有恨,目光低垂,不敢丝毫瞟动眼神,却也暗自瞥见天子终于抬起头来,向他看过来,只是眼神透心的冷,如同带刺的鞭子剐在心头,又是痛又是深不可测。他虽被这神色笼罩在,无边恐惧,却知道机不可失,顾不得海西侯的身份,忽地一下跪仆在地上,又匍匐膝行数步,面上现出惶恐哀恳之色,眼泪便随之落了下来。

一向纵容他的天子,却不似从前那样轻轻揭过,口角似乎透出一抹笑,却带着疏离的冷芒。

“臣卑贱愚钝,不能领悟陛下圣心,也不敢妄揣神意,恳祈陛下明示,臣便受汤镬斧钺也甘愿!”

自其妹赵贵人蒙受宠幸以来,赵氏一族多年来恩荣非比寻常,官禄富贵胜于世家。数年来,赵氏飞扬跋扈,豪门世家为之侧目,就连与天子亲女争道,也不过训诫几句了事,其亲幸可见。然今日任由赵佗故技重施,却见天子并无一丝动容,仍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赵佗心里慌得更甚之前,宛如乱马齐鸣。

赵佗无计可施,不由爬在地上愣怔半日,心一横,脸上立时换作愧怍之色,再次匍匐上前,眼见就要到了天子足案前,小黄门杜致却笑着赶上前来拦在面前。

“天子贵体,海西侯如何可唐突?”

赵佗顾不得恨杜致,登时如冷水兜头,从头凉到脚,吓了个半死。

谁知便在此时,天子口角又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正在赵佗觉得有所希冀时,却缓缓转头向杜致道:“传谕到尚书台,命他们起草诏命,此前凉州所赦刑徒数百,若返原郡者,听其自便。若留凉州者,赐田地一如当地屯田移民。中郎将邵璟剿灭寇盗、力退戎贼,勇略冠绝,功在社稷,特赐乡侯,并赏宅第良田命有司计议力行。”

说罢,天子起身,再也不看赵佗一眼。不等小内侍动手,杜致先就急忙上前扶持天子,又问法驾何处等语,临去,经过赵佗身边,便略略躬身,淡淡一笑。

杜致那一笑明明看着满是善意,而赵佗却确然感到其中隐含的讥讽与冷漠。

他一向睚眦必报,此时心中更是恨极,却不肯在低贱的内侍面前露出怯色,于是便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恰逢小内官整理天子奏章,他一眼瞥见御案上参奏邵璟暗中操作凉州恩赦名单,挟恩谋私的上书——那是他安排人参奏的——他终于明白了天子的用意,心中再次升起一阵阵的惧怕,脚下一软,险些委顿在地。小内侍见了,忙上前搀扶了一把,赵佗愈加羞愤,便轻轻摔开了内侍的手,却也不敢就此离去,留在殿中,进退两难。

那被甩开手的小内侍畏惧赵贵人,敢怒不敢言,只在背后向另一个内侍努努嘴,二人冷冷一笑。

而天子不交一语,撇下素来宠信的赵佗后,才到殿外,却见顾绘素正等在殿外廊上,背影默默,独立风中。他看着她的身影,忽然一阵恍惚,不由驻足远望。

杜致素来机灵,若是从前必然早弄出声响来知会顾绘素,然今日见天子望着顾绘素的样子不似寻常,不知是何意,故而也只一声不吭地暗中窥看。

就这样一直到墙外传来宫人拦着人入内的嘈杂声,顾绘素回过头来,天子才回过神来,不觉一笑。

天子的笑容难得的温暖,可是杜致却分明从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偶现出的笑容里,察觉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的神色来。

顾绘素却浑然不觉,忙向天子行礼,随即起身,恭恭敬敬地肃立一侧。

门外忽然吵得更厉害了,有女子斥责之声传来。

“你是什么人,也不该拦我们赵贵人的驾!耽误了贵人见驾,你的担待得起吗?”

门外之人乃是卫尉所属卫士,犹自解释“职责所在”“陛下有命”等语。

另一个女子便道:“什么职责所在?陛下从未拦过我们贵人的车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原来在梁略手下做事。如今假借陛下诏命,为梁家人效力……”

卫尉出身多半不低,被个宫人欺侮,更加不肯假以辞色。眼见越闹越厉害,杜致察看天子颜色不悦,便亲自到门外去处理,这才声息渐悄,随即又有低语几声,想必是杜致去向车驾上的赵贵人安抚解释。

顾绘素神色恭敬,冷眼旁观,心中却已知这是天子刻意拦着赵贵人的,否则谁又敢拦天子宠姬的驾。又联系到适才赵佗在内的情形,便知天子在立后与立嗣之事上的重重较量。

天子本事微皱眉头的,瞧见顾绘素后却不由面色舒展,道:“东观书籍校订不知如何了?”

顾绘素上前躬身回道:“妾知陛下心系文脉,每隔数日便去察看,校书郎们俱竭忠尽智,不敢懈怠。”

天子满意地点点头,忽又道:“你家中有个弟弟,听闻也精通文史。”

顾绘素道:“妾确有弱弟,粗通文字,蒙陛下恩典已忝列太乐署。”

天子略一沉思,道:“既如此,可有意先做个散郎,入东观校书?”

顾绘素听罢,内心欢喜,却忙行礼辞道:“东观所藏乃内廷秘书,博大精深,所选校郎皆是才俊。舍弟愚钝,恐难当大任。”

“你太谦了。”天子向她脸上一瞧,顿了顿,叹道:“你姑母当日精通经史,其才学不让须眉。你在我身边作‘女尚书’也有两岁,德能见识不下太学诸生。你家女子尚如此,想必令弟不差。”

顾绘素这才行拜礼,代其弟顾谯谢恩。

天子也不等杜致归来,也不命车驾,带着两个小内侍,便道:“走吧,同往东观瞧瞧去。”

行至一处所在,忽一阵异香扑鼻而来,天子凝神嗅了嗅,问:“什么东西这样香?过去看看。”

说罢就要循着香去察看,小内侍见既无卫士开道,也无法驾仪仗护持,不敢令天子随意乱走,便都跪地拦阻。

眼见天子神色不豫,顾绘素笑道:“此处乃永巷,乃籍没官婢罪人所居。天子乃至尊贵躯,岂可等闲踏入?陛下既要查看此香来源,妾先行前往,详细回报,陛下再定夺。”

天子神色稍解,这才点头,看着顾绘素转过巍峨狭窄的宫道,向永巷深处某所在而去,转了个弯,进入岔道中,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其间杜致及令狐遂带了戍卫等匆忙找了来,见了天子便请罪。

天子只淡淡笑道:“好容易清净会,怎么你们又跟来了。”

随即又命撤去仪仗,就连令狐遂带来的戍卫也先屏退了一半。

令狐遂四下一瞧,便道:“此处乃是永巷偏僻处,岂可使天子久留?”

先前的小内侍不觉惶恐,看看天子,又不敢分辨。

天子道:“我见此处从未到过,要稽留片刻。并非他们的过错。”

身为近侍,自然有规劝天子行为之责,天子的说辞并不能敷衍令狐遂,然毕竟内侍不属他管辖范围,即便申斥,也该杜致才是,于是便肃立称诺。

那杜致却只瞧了瞧那两名内侍,并不当场发作,又见天子似乎是在等人,便目视那两名内侍。

小内侍在杜致手下久了的,一个眼神便知是什么意思,当即回道:“适才陛下为香气所引,顾女傅入内查看香气来源去了。”

令狐遂即命戍卫前往查看,却见顾绘素已从墙后转出,手中还持着一个匣子。

待至天子面前,她上前将香交小内侍查验过后,方敬奉天子面前。

“适才妾循着香气到了一所僻静院落,远远就瞧见两个孩子在空地上焚香祷祝。”

“祷祝?”

宫中最忌巫蛊,是以天子听罢动了疑,眉宇间有些不虞之色,并不看匣子里的物事。

顾绘素深谙内宫事,当即明白了天子心思,忙回道:“陛下勿疑,不过是两个孩子自制了一种异香。妾入内时,听见二人拜于庭中,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一愿天子万年,二愿社稷永固,三愿你我脱离罪籍,富贵不忘’。我见两个孩子虽处永巷,然言辞大为不同,便上前搭讪,又问他们要了些香查验盘问一番。”

天子听罢,向那匣中一望,道:“两个孩童自制异香?”

“正是如此。”顾绘素道:“起初妾亦不信,听其中那女孩说是用园中的花草萃取汁液所制,说得头头是道,这才敢取了来奉与陛下。”

天子便谓是永巷中养育的籍没女子及小宦官,不以为意,拿起那香嗅了嗅,微微颔首,道:“倒也有趣,小小孩童竟也知道希冀富贵。且教永巷令看看是哪里的孩子,好好教养便是。 ”

顾绘素听罢,只替两个孩子谢恩后,便只退向一旁,不再吭声。

杜致见此,顿时心知肚明,当即笑向天子道:“陛下仁慈,惠及罪童,圣主神武,天命神授。事虽小,臣不敢不慎重,明日便到永巷详细打听这俩孩子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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