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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十六 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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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那田采叹了一声,道:“如今孟参军那边是没指望了,我须得另谋生路。”

“你……怎么知道没指望了?”郭霁迟疑了一下,到底没露出自己已经知道的话来。

“你竟然不知道?”田采瞅了她一眼,有些不信似的,随即又道:“果然那孟参军是个厚道君子,怕我丢面子,连你也不肯告诉。”

郭霁便确信孟良大约是明确告知田采了,便道:“你是说……既然这个不行,你是个善于谋划的,那必然有更好的。”

田采却自嘲似的“嗤”笑了一声,又顿住了脚步,转过脸来,诚恳说道:“郭娘子,我不知你为何竟迟钝如此。孟参军的心思……罢了,你我如今身份皆是官婢,做不了豪族公子的正室,既如此,还是刺史吧。”

郭霁见她言谈唐突,语无伦次,面上便不乐,又不愿与田采解释,便向前一指,道:“那个可是你的衣肆?”

田采便点点头,作恭迎状,请郭霁前行。

彼时肆外停了一辆马车,车旁跟着几个戎装随从,车帘敞开,里面隐隐坐了一个男子,似乎正闭目养神。

田采溜了一眼,低声笑道:“这必然是等着娘子挑选衣服样子的男子,看这马车从人便知此人有些身份,想必又是一大笔收入。”

说着二人已入衣肆,果见其间已有一名盛装女子,正肆中侍女侍奉着看实现绘制好的衣饰图样,又拿来几件样衣供其拣择。

“你家肆主人倒有几分才能。”盛装女子十分倨傲,抿了一口甜酒,道:“只是这几件都不够华丽,实在配不上我如今的身份。你也瞧见了,我如今极得我们司马的宠爱,整该好好装扮了,方不给他丢面子。”

田采一听是个司马,知道品阶不算低了,便悄悄将郭霁低头道声“得罪”,忙亲自上前,陪着笑脸,向那女子推介新绘制的华丽襦裙,又一面打量一面提出改制之法,那盛装女子听罢,果然欢喜,当即起身令田采给她量尺寸。

“那便这几件吧,我等着用呢,可否加急做出来。”

田采便收了软尺,蹙眉思索,作出十分为难的样子,躬身道:“夫人吩咐,不该不从。可是我手头接下的也有近百件了,又排到年底了,实在为难。”

“不过才百件而已,就排到年底了?我不信一件衣裳会这样费事!你若是做不了,我便找别家去。我看你是个聪明的,谁知竟这样蠢笨,白白耽误了我。”

见那女子就要起身离去,田采忙道:“妾并非故意耽误夫人,夫人身份贵重,钗环衣饰当然要精心料理。我若是要糊弄夫人,岂不是有伤夫人身份?夫人初次到我肆中,我便破个例,先为夫人裁制。别人的且先靠后。但夫人眼光极高,要的这几件,都是一等一的繁复华丽,我日夜赶工,也要半月才行。令夫人久待,乃是妾之过错,及至裁好了,妾再送夫人一件新制的锦缎包裹,夫人若肯赏光,我这便去备办。”

那盛装女子被田采一口一个夫人地捧赞,不觉口角含笑,再也端不住,便道:“既如此,便许你了。改日做好了,去凉州都督治下沈司马家中告知一声。”

田采听得“沈司马”三个字,不觉与郭霁两厢对视。

“可是琵琶巷里的沈参军?”

“你怎么知道?”那盛装女子满眼狐疑。

“哦,沈司马大名,如雷贯耳。”田采故意淡淡说道。

“选好了吗?这就去吧,李长史他们还等着呢。”

忽从外面施施然走进来一个男子,只见他面如白瓷却剑眉星目,身形不高却瘦劲听罢,虽口角含笑,眉眼间却自有威严。

此人正是征战敦煌,威震凉州的沈偃,郭霁和田采都认识的。

田采先就上前跪拜,道:“不知家主车驾降临,奴婢未曾远迎,实乃罪过。”

沈偃不妨,微不可察地向后退了两步,方站稳了,道:“你是何人?为何称我为家主?”

田采忙道:“家主难道忘了……”

沈偃是个耳聪目明、洞察细微的,一眼瞧见了已经起身正欲上前厮见的郭霁,便伸手止住了田采,略略虚扶,见那田采将要起身,便越过她向郭霁迎了上来,笑着行礼厮见,道:“不知郭娘子在此,失敬失敬!郭娘子别来无恙。”

郭霁见田采行的是拜礼,也不好如从前那样随意厮见,但也不足以行叩拜礼免得沈偃觉得奇怪,于是便上前躬身行了正经揖礼,并道:“许久不见,听闻司马建功树威,今日幸得相见,当贺司马四体康健、功业有成。”

沈偃见她如此,顿时明白了郭霁的心思,遂笑着瞧了田采一眼,转向郭霁道:“郭娘子今日得闲,与友人来此做衣裳?既如此,娘子别嫌弃,看上了什么,便记在我名下,算是给我点颜面聊表寸心。”

说罢又命先前那盛装女子前来行礼,说是自己新纳的姬妾等语。

郭霁见田采被闪在一旁,便笑着拉过她的,向沈偃道:“这位娘子与我有旧,如今开了间衣肆,承蒙尊家如夫人青眼,如今定了几件衣裳。”

沈偃新纳的姬妾似有不满,不等沈偃开口便抢先道:“这位娘子是什么意思,我身份微贱,不知如夫人是……”

沈偃正顺着郭霁的意思望向田采,蹙眉探寻,若有所思,忽闻他的姬妾僭越插话,登时变了脸色,沉声道:“郭娘子有教,岂是你一介婢妾可插言的?”

那姬妾见沈偃当众下她的面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满眼委屈,可怜兮兮地瞧向沈偃,却见沈偃并不假以辞色。她也不敢如从前那般撒娇顶撞,满腹委屈,不觉滚下泪来。

沈偃并不理睬,向郭霁道:“婢妾无礼,郭娘子海涵。这位娘子既是郭娘子友人,又有这等本事。我这粗蠢婢妾或可借此增色一二。”

田采见机,忙上前回道:“司马家的夫人容颜过人,有倾城之貌。蒙司马与夫人赏识,奴婢不胜荣光。”

沈偃只向田采笑了笑,并不再说什么。

田采见沈偃果然不记得自己了,便笑道:“司马不认识奴婢了,奴婢乃曾与郭娘子一路西来,历经生死。两年前幸蒙司马大恩,从屯田营……”

沈偃静静听着田采的话,忽然想起来了,然却向他身边那憋了一脸冤屈,正拭泪的姬妾瞧了一眼,忙道:“我想起来了,今日有事不便叙旧。娘子们若得闲,改日再叙。”

田采再次被打断了话语,顿时明白这一次沈偃果真想起她了,只是不愿她的身世被人听了去,于是便赶忙止了此语,含含糊糊地应对了两句,便闭口不言。

沈偃却不以此事为意,殷勤向郭霁笑道:“自回姑臧城,人事匆忙。本该拜望娘子,竟未得从容如愿。日前因公务几次到刺史府,还向都督打探娘子,谁知娘子都不在。昨日我还和秦参军商议,要请都督宴饮,娘子一定赏脸同来,沈某不胜荣幸。今日与李长史他们几个私人小聚,沈某不敢令人久待,就此别过,娘子毋以我为简慢。”

郭霁亦含笑应酬,并与田采一同送了沈偃等人离去。

田采细细地在几片断简上记下沈偃姬妾的尺寸,含笑道:“想不到沈司马竟是个草莽英雄。如今这功业,许多世家子弟亦有所不如。可惜出身微末了些,否则等闲豪强子弟比不得他。”

郭霁便叹道:“你说的何尝不是,若是豪族、世家子弟有这等功劳,可不是一个凉州都督治下一个一千石的司马能打发了的。但即便如此,却已是他拼劲全力换来的。世上之事不公,竟至于斯。可是荣辱盛衰又不是一成不变,谁知道今日的膏粱子弟,明日不落魄呢?又怎么知道如今一个出身微薄的英才,他日不会别有天地呢?”

田采听罢,似若有所触动,拿着那断简沉默半日,忽然转过脸来笑道:“你说的倒也是,人事有兴废,看人正该从长计议。你瞧见他那个姬妾了吗?一看就是个市侩泼妇出身,谁知因为有些姿色,竟傍上了沈司马。立时高人一等,颐指气使。”

郭霁却不愿议人家内帷长短,便只笑着“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田采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道:“你别看她如今得意,我却看出来了,沈司马和她长不了。”

郭霁便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长不了?”

田采却十分笃定,道:“沈司马什么人,就她那样的蠢物,怎么配得上?若只是蠢的话,谦逊些的话还好说。你看她趾高气扬,不识眉眼高低,适才你也见了,她做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沈司马根本不放在心上。可见不过图她姿色身子。以色侍人,还不知收敛,又能几时?”

见田采笑得花枝乱颤,郭霁忽然就有点明白了田采的心思,却并不点破,只在心中暗暗叹惜。

秋风吹来,枝叶摇曳——流光年年,人间细事,可哪一件不是身不由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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