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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十三 赌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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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堪堪又是一年。

如果是在雍都的话,此时必然是春水初涨,花柳迎风。少年男女载春日之阳,换上新裁的入时春装,呼朋引伴,踏青郊游。

姑臧城固然是谷水水系滋润的一方绿洲,亦不乏榆柳花木成行,河水荡漾清波绕城,然却因城外连接戈壁,并无游人如织的园林可赏。

然郭霁却素来喜淡看人间烟火,旁观世人百态,反不喜刻意营造的花柳繁华。因此理书累了时,也找些闲暇,在这姑臧城中偶或一游,正合她心意。

那一日正是万家炊烟时,因是新春,天日渐长,因这凉州城日落远远晚于雍都,虽日已锉西,却仿佛白昼无穷似的。路上尽是络绎行人,有不急不慢地还家进飧食的,也有就在街头食肆里点了胡饼、馎饦慢悠悠品味的,有见了熟人友朋远远招呼的,亦有三五成群聚饮酒家的,亦有胡姬劝酒、歌姬引喉的……

郭霁乘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缓缓驱行于姑臧城的街市上,看得饶有兴味。忽见一间小小食肆外排起了长长队伍,队伍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延颈张望,有的从容闲谈,神态不一,举动不同,这便令郭霁百般不解。她便悄悄唤了在外的常乐来问。

“常先生,这是什么地方,为何这些人都拥在门外?”

常乐是个机灵能干的,每随邵璟到达一处,便将本地状况摸得一清二楚,何况此时骑了高头大马,居高临下,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便在车窗外,弯腰向郭霁笑道:“这是姑臧城中有名的食肆,做的一手好胡饼。他家的胡饼不仅有肉臊子的,还有西域各色果品的,并有韭薤拌着油和面的。不但如此,有烤的焦香,还有炸的酥脆,蒸得香软的。非但如此,他家还调的好汤水,无论价钱便宜的菜羹,还是昂贵的肉羹,甚至于鱼汤、酒浆都风味独特。一会出了炉,掀了屉,娘子自己闻一闻便知名不虚传。看这些来市饼的,中间就有许多姑臧城富商、豪族家的奴仆,受了主人派遣,早早排在这里,好争先买饼市汤。就这样排上个把时辰,还不一定能买得到呢。”

郭霁便笑道:“这小小食肆之炽热兴旺,比之雍都的‘上林春’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常乐殷勤道出缘故,道:“这是自然的。一则京城肆铺林立、名庖遍地,‘上林春’虽饮食皆是上佳,然非一家独大。二则‘上林春’虽也偶或作庶民生意,然大抵其饮食珍美精贵、价值不菲,能入其门品其味者,非富即贵,而世上哪有那许多富贵者。而此间小肆,小小一爿,可堂食,可外带,价廉味美,贵贱皆宜。且姑臧城虽繁华,哪能与雍都相比,有此烹饪手艺者,便可佼佼超然,市人争买。”

郭霁便点头,道:“水无蛟龙,山无虎兕,故而一家独大,诚然也。”

正说着,忽一阵浓郁香气随着春风骀荡而来,逆入口鼻,唇齿生香——而与此同时,那边队伍中再无适才的悠闲散漫。一个个攒头而动,纷然躁起,一整排的人踮起脚跟,簇拥着向前推进——这自然是胡饼、蒸饼新鲜出炉了。

那边常乐闻着饼香,瞧了瞧看着岿然不动的郭霁,知道她是因为出身教养好,故而思欲不能形于色。然照常理推之,她到底只是个十七八的小女子,哪里能不嘴馋呢?

念及此,他便兴兴头头道:“要说这家味道的确诱人,娘子稍待,我且买两个来与娘子尝尝。”

郭霁忙止住他道:“罢了,前面挤了这些人,这一炉一屉的都未必够卖。你这一去,不知等到何时。”

常乐早命人住了郭霁马车,停在道旁,回头笑道:“娘子毋忧,小人自有办法,只稍待片刻即可。”

郭霁还要再制止,话未出口,那常乐早下了马,交给身旁小厮,一溜烟就绕过队伍到了前头去。霎时间被簌簌而动的人群遮挡,再不见踪影。

郭霁无聊,便瞧着日影移动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发了会呆,正想着这常乐去了不知何时返回时,哪知那常乐早捧着两个食盒笑呵呵从人群另一边转出。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向一个前来相送的短褐仆佣摆手告别。那人也满脸是笑,目送常乐,直到他已快步返回,才终于离去。

郭霁心中不禁纳罕,这食肆中的各色饼一出锅,正被前来买食者簇拥着忙得不可开交。其中亦有当地豪族家的仆从,也不见食肆主人和仆佣假以辞色,唯独腾出专人来迎送常乐,恐怕还是借了凉州刺史兼都督的势。

常乐手脚麻利地将食盒放到郭霁的马车上,从中拿出一个,用极干净的葛布包了就往郭霁手中送。

“刚出炉的,娘子快尝尝。”

郭霁自小的教养,原不许她当街而食,然自为刑徒,一路风餐露宿,早没了从前的拘束。虽则人前依旧礼仪周全,然见这常乐一片赤诚,便不再矜持,接过来便咬了一口,浓浓的芝麻、核桃等坚果子的香气,迅速在口中蔓延,又迅速扑向鼻子。再细细一嚼,只觉外皮层层叠叠,酥脆筋道,内里却细腻柔软,香滑不腻。她原本就有些饿了,顿时腹中满足,身心舒泰。

见常乐笑呵呵瞧着她吃,满脸和悦。

若是从前,郭霁也就安于仆从侍奉自己进食。而如今她遍尝酸楚,身份骤降,再不能心安理得独自进食,于是忙递过食盒去,道:“常先生也用些。”

常乐却摇摇头,道:“我近日多食此肆中的各色饼啖,如今闻着就腻嗝。娘子自用,不必管我。”

郭霁放下食盒,道:“你倒不用排队?”

常乐听见问,立刻来了精神,得意洋洋道:“我常乐在京中有名的店肆中——无论那店肆是售卖食物还是器用,都从来不排队。何况这小小姑臧城。”

郭霁听了,更加肯定是借邵璟的声势,便笑而不语,又低头去食饼。

常乐惯会察言观色,自然窥知郭霁的细微心思,便一手将她的车窗放下半帘,不令外面人看见她当街食饼,同时笑道:“娘子见笑,我常乐一介奴仆,没什么别的本事。唯有一样,自小便是个自来熟。无论到哪里,也无论他们是否知道我家主君是谁,反正只要让我有机会开口,不用几句话,他们便都愿与我交好。如今这个食肆,起初他们并不知我是刺史府的人,只见了一面,便十分投机。自此我来食饼啖,只需提前打声招呼,他们便都给我留着,待我来了,哪怕炉灶甑釜都冷了,也特意地生火热好了等着我进食。当然,我也不亏待他们,无论食费还是请他们歇脚的打赏,都是只多不少。后来,我帮此间主人摆平了几个街头无赖,他们打听出我是刺史府的人,便常将新出炉的烤饼并小菜送了来。我也时时照顾他们生意,一来二去便熟了。”

郭霁闻言,不禁刮目相看,她从前只觉得这常乐在邵璟身边,比别人机警勤谨些,不过主人的事多上心,又对不如自己的婢仆们亲和些,这与大家之中那些笃诚厚道而又得主人意的奴仆没什么不同。今日才发觉,这常乐确有不同寻常处。

一般豪贵家受宠的仆婢,有了钱财都忙着积攒或享受,再有心计些的,便买田产店铺。今日听来,郭霁便知这常乐却与众不同,他并不仗势欺人,乃是个慷慨好爽的。又能急人之难,与人唯诚,这便难怪市井之人爱重他了。

那常乐说罢,瞧见郭霁脸上神色,又道:“这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微末之术,结交的也都是些不入流的人物。与我们郎君下马治民,上马拒敌的本事相比,诚如蝼蚁之于虎兕。”

郭霁便收了神色,笑道:“你家郎君智勇无双,自然是无疑。可先生这等本事,也是天生异禀。上天生人,自有其道,道与术虽有大小,而无高下。先生亦是上天厚爱之人。”

常乐听了,喜笑颜开,道:“娘子所知甚博,只是‘天生异禀’‘上天厚爱’这些,用在小人身上,可惜了这些好言好语。”

郭霁一面笑一面摇头,不再争辩,又见天色渐晚,便要回去。

常乐却凑到车窗前,低声道:“今日娘子别回去了,小人陪着娘子到个好去处。”

“什么好去处明日去不得?”郭霁道:“你家郎君去时万般嘱咐,令你我不可擅自出游,不可惹是生非。”

常乐却神神秘秘道:“这个去处我们郎君也必然允准的,娘子去了便知此言不虚。何况近日小人要带娘子见一个人。若是不去,错失良辰高士,须得后悔。”

郭霁听的一头雾水,道:“什么高士?这姑臧城中,我们人生地不熟,不要乱去见外人才是。”

常乐笑着劝道:“此人是郎君的旧相识,也是娘子故人。娘子只管放心,小人一切安排妥当,定教娘子既见了这高士,还万无一失。不对,也不是万无一失,只怕是喜出望外。”

郭霁听了,不禁心动,虽觉不妥,然迟疑之间,常乐已吩咐车夫驱车前行。

那常乐嘴里还嘀咕着“娘子不可高声大语,令街上人听了去,失了体面”等语,这倒令郭霁只能安安静静呆在车中,任由他们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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