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繁体版 简体版
鲤鱼乡 > 山河舆图 > 第95章 十六 汲水

第95章 十六 汲水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初夏的风鼓荡在一望无垠的田野间,吹过秀穗的麦田,一直飘荡到荒远的戈壁上去。

一阵阵冲人卤门的尘土味儿,扑在脸上,钻入衣领袍袖之中,说不上的滋味。那干索索的味道,配上单调重复的风声,使得本就昏沉沉的午后,更增了几分睡意。

郭霁站在树荫下,听着嗡嗡的风声,等待一同来的庖厨阿丁将最后一桶水拉上来。她见那桶卡入嵌在井沿上的顽石间,阿丁拉的有些吃力,便忙上前去拉着绳子,想要帮忙。

“去去去,你也不看看你那小身板,被水桶带下去了如何是好?”

阿丁也不回头,有些不耐烦地驱赶着郭霁。郭霁知道他是好意,便一面道谢,一面退回树荫下。

只见那阿丁手臂轻轻一抖,拉着木桶的绳索向空中荡开去,那桶子便脱开了井沿上突起的石块。阿丁借着这股子力,嗖地一下,桶子已经稳稳落在地上,飞溅的水花在白灿灿的阳光里,雀跃如光。

郭霁极有眼色地小跑着过来,帮着庖厨丁将这最后一桶水缚在车上。

然后由庖厨阿丁在后推着车,而她在用绳索拉着车,二人沿着来时的羊肠土路,穿过田埂,在灰尘四溢重,返回营地。

郭霁哪里做过这种劳役,虽然奋力向前拉车,不是使不上多少力气,就是力气使偏了,反弄得车子歪拉拉的不走直道。那凹凸不平的小径,不比城中路平坦,有几次险些翻了车。好在那庖厨阿丁虽然跛了一只脚,虽然一脚高一脚低的,但膀背有力,手臂平衡,车推的倒稳。每次都轻松化解了。然饶是如此,也泼洒了不少水。

他见郭霁在前面狼狈,便大声道:“你不使劲倒还好,一使劲都把车子拉偏了。你若再这样,等回到营地,一桶水连半桶也不剩。如今水多金贵啊,好几里地就这几桶子水,整个营地的庖厨就指着这几桶水呢。”

郭霁听了无比内疚,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不知如何是好。

庖厨丁实在看不下去了,便道:“罢了,你也别拉车了,只在前面扶着车头,别让陷在坑里就好。”

其实他不说,由着郭霁拉车的话,她也无所助力,只怕更糟。郭霁心里也清楚,便顺从地收了绳索,只扶着车头继续前行。

庖厨丁见她面有忧色,只道自己说话重了,便叹道:“你是京中高贵出身,不会拉车也是自然,实在不行,也就罢了,我多做些也没什么。”

郭霁忧心忡忡,虽知庖厨丁是为宽慰,却不知如何答言,便只好向他一笑,低声相谢。

那庖厨丁出身乡野,哪里见过郭霁这等贵女——虽说如今落魄了,形容憔悴,然意态风华到底非寻常女子可比。他这一眼瞧见她的笑容,虽觉出这一笑不过出于礼仪,并无交流之意,却不由一阵心醉神迷,便搜肠刮肚地想出百般话语来,想与她搭讪。

郭霁却只顾低头拉车,至于问话,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她自月前到达姑臧后,原本要继续西行,直到敦煌郡谪戍地的。谁知忽有军报前来,说敦煌郡数月前被西戎右部侵扰,如今交战激烈。因此她们这一批女刑徒便被暂改为分配到河西另外几郡。

女徒们得知消息,自然暗自庆幸,这样可少走多少路,少遇多少险。虽说以后在这边地为官婢,前途未卜,但到底命是保住了。要知道她们这一队大多从青州兖州及丹阳郡聚集雍都,然后从雍都出发,历经半年,一路上损折了十之七八,到达姑臧城时,二百人的刑徒只剩下稀稀拉拉数十人。

不说别的,仅在乌鞘岭遇狼就损伤了数十人,不仅女刑徒,就连押解的役卒也折了两人。

如今剩下的都是死里逃生,正忧前路险阻,谁想遇到这好事。

可是虽说不用到最西头的敦煌郡去,可也是散落在武威、张掖、海西几郡,虽说都在敦煌郡以东,可这河西凉州地势狭长,从东到西的距离,并不比关中到河西近,其间路途远近差别也实在不小。若能留在武威或张掖自然是好的,当然即便是最近的武威郡,地近治所姑臧城也是最好的。

于是便有人动起了心思,少不得想尽办法央恳督监与制使等人——甚至于连一般的役卒也去不遗余力地请托。

可是留在武威郡的少之又少,唯有财力较丰的如田采等,自然最先得以留在姑臧,余者大多数仍是去了别处。

郭霁有宋制使一力护着,自然也得以留在姑臧城外的屯田营地里。她自然感激宋制使,临别之际便将当初离开庆阳时,邵璟赠送的财物都拿出以答谢宋制使一路保护照拂之德。

那宋制使却不肯,只说他们郭氏早已出了这笔资费。上下打点的一切资费,皆已先于他们就到了姑臧城。她能留在姑臧,少不得要打通督监这一层关系,其中花费不菲,都是他按照事先约定,从中支取的。

郭霁便想着大约是郭述所为,然又想郭述便有这样的一笔资财,却难以凭一己之力运到凉州来。她思来想去,便猜着大概是梁略从中运作。

能够留在姑臧的,最后不过五人,要么是花了大价钱的,要么就是容颜出众与督监关系匪浅的。可她百思不得其解,却又无法辩驳——宋制使即便再良善,却也没有为她一个陌路人拿出如此巨资的道理。

无论如何,她最终还是成了留在姑臧的五人之列,且是被分配在了屯田营的庖厨间。

自本朝初建,收复河西后,便有屯田之制。只是后来渐趋荒废,致使河西五郡日益空乏,粮草难继。不但战时难以供需,便是常时,军队粮草也难以自足,因此常有军队哗变之事。

更因近年西戎有几个部落崛起,见朝廷抵御北狄,连年征战而无暇西顾,便日渐侵夺,骚扰犯边,掳掠百姓。边军粮草不足,战力大不如前,唯有守而不攻,战事始终被动。百姓不被保护,或逃或死,田园荒芜、家宅败落。曾经水草丰美、粮草丰饶的河西一带出现大量荒地。

其时朝廷采取中郎将邵璟之议,于河西广为屯田。

边军屯田或为在役军士,或为军中家眷及作为预备役的更卒。而因罪流配来的男女婢奴亦编为屯田,服其谪戍劳役。

军屯编制,六十人为一营,男子多为劳役,若遇战事,亦要参战。老幼女子,多为纺织、缝制、浆洗等事,其中所出,一供屯军所需,余者则流入市坊以获利。其间更有将领、司事官吏层层盘剥,故而日日劳作,不得将息。

而郭霁所分入的庖厨,乃属谪戍奴隶中的一营,专管为本营戍卒运转炊具,埋锅做炊,看守粮草等事。其中辛劳,不下于田间劳役,然比之织布浆洗各处而言,虽都是官婢,可是填饱肚子总是可以的,因此对于军功无望而又常常食不果腹的刑徒而言,自是万分向往。

只是郭霁生长贵家,不但自幼衣食住行、一举一动皆有人侍奉,便是生平之学也皆是高门贵女所需。通书史,识人情,敛性情,懂礼仪,善衣着,重容止,乃至于针黹女红、烹饪佳肴、往来招待,乃是贵女须学深通的。可是如今身为官婢,日日劳作不息,已是超乎她身体所能消受,何况其中悲酸屈辱更是出于平素所知。

别的还好,无论是烧火作炊还是淘洗擦刷,好在这营中炊饭做法单一,不过是事事量大,她虽倍感吃力,却可慢慢习得终能应付。唯独这运水一事,是个苦差事,人人避之不及的,因此管理营中的营管便编订次序,令人人轮流运水。

郭霁身小力弱,许久都无法独自汲水,有次汲水时险些落入井中。而运水拉车等事,亦非她所长。难得幸运的是,与她分为一组的庖厨阿丁,从不与她计较。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