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繁体版 简体版
鲤鱼乡 > 山河舆图 > 第18章 十七 偕游

第18章 十七 偕游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待郭霁着了一身男装被梁武带出西苑时,心里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她偷偷着了男装,四处游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有个这样的“同伙”还是很稀奇的。

何况这同伙还是她素来看不上的梁武,在今日之前,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日竟被梁武窥知了秘密后,竟受了他的怂恿,敢于从春宴上逃出闲逛。

梁武平日不学无术的,却是个好说客。使出百般解数向她形容其雍都城内城外以及西苑附近各处街市的种种热闹景象与有趣见闻来。这倒令她有些怀念其此前扮作男装,独自一人满大街溜达时悠然自在的情形来。

如今她婶母黄氏与叔父尚未去陈留,她再跑出去就没那么方便。何况她从前也只在雍都城内的东西市和渭北逛过,别处并没去过。被梁武的花言巧语一勾,竟动了心,鬼使神差地随他跑出西苑来了。

果然还是外面的天地令人畅快,不过是寻常的一条熙熙攘攘的街市就令她心底起了无边惬意。梁武瞧着她的样子,不由咧嘴笑起来,大约是笑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郭霁忙敛了快意神情,瞧了一眼略显宽松的长衫,又将手臂抬起,往宽大的袖子上嗅了嗅,一脸嫌弃道:“这是你的衣服?”

梁武瞥了一眼那衣服,十分不屑地说:“嘁,那衣服穿你身上差不多,看起来定是个矮瘦子的。瞧我高大英俊的……”

郭霁瞅着他的脸,有些着恼道:“什么?看起来?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这衣服是谁的就拿来了?”

梁武不以为意道:“一件衣服罢了,放在贵公子们身上能值什么?没人追究。”

郭霁声音不由声就高了:“我是为有没有人追究?你也不问问是什么臭男人穿过的就拿来给我穿?”

梁武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呵呵笑道:“哎哟,今日能到西苑的全都是身份高贵的公子们,你还嫌弃了?”

“贵公子们怎么了?我没见过……”

梁武忽然伸手捂住她嘴,道:“霁娘子你能不能小点声?你穿着男子衣服,却是这样又尖又细的声音,你没看见好几个人看你吗?还这么大声喊。”

郭霁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愁眉苦脸道:“梁武,我就不该信你的。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梁武瞧着她那样子,不禁乐了,道:“别呀,实话告诉你吧。今日这些贵公子们为了得个美貌娇娘青睐,一个个全都是新作的行头。这件衣服,一看就是一水都没入过,全新的。”

郭霁半信半疑的,又瞧了瞧,似乎真是新的,便暂时消了心中疑虑。想起梁武提及男子们为了今日也精心置办衣物,便眉开眼笑道:“原来你们男的也这样啊,让我看看你这直裾袍服是不是也是新裁的?哟还是蜀锦的呢,好贵气呀。再让我瞧瞧你脸上是不是也涂了脂粉?”

梁武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慌忙躲开她径直探上脸来的如水目光:“去去去!哪有你这样的世家女子?全没一点淑女仪德。”

郭霁听了倒是退了两步,然后甩了甩宽宽袍袖,装模作样地向他作了一揖,笑道:“梁公子你弄错了吧,仆乃货真价实的高门子弟,适才在西苑还曾迷倒了一片世家贵女。”

梁武也忍不住笑,又与她施施然在街上逛游起来,一边问道:“如果我说你身上这衣衫是从韩懿那偷来的,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郭霁正逛得兴起,见他这样问,将手中那件木雕的虎头放下,若有所思的瞧着他:“你真从韩懿那偷来的?那敢情好。”

“美得你不轻!”梁武戏谑地瞧着她:“韩侯的衣服还轮不到你偷,有人把守的,不然那些女子们早下手了。”

郭霁便故意叹道:“可惜了。”

梁武就叹起气来:“果然天下女子都难过韩郎关啊。”

郭霁见他说得颇有些失落,就想着逗逗他,便蹙眉道:“谁说不是呢?人都道‘不见韩郎,忧心如醉;一见韩郎,我心伤悲;思君念君,肠断九回’。我如今算是领教了。”

梁武见她一副捧心西子的样子,睨了他一眼道:“你还能领教这些个?说来我听听。”

郭霁有心逗他,便道:“那我便形容给你听听,天下女子皆爱韩郎之色,见了也泣涕涟涟,不见又黯然神伤。只觉天地无味,生有何欢。惆怅起来,若颠若狂;心痛起来,心如刀割。”

“看你们这些女人!”梁武颇为不屑道。

“我们女人又如何?难道你们男人不是这样?”郭霁冷笑道:“见了美人就和苍蝇盯着有缝的蛋、蜜蜂见了蜜一样的,难道不是你们?”

梁武本来就是逗她,此时又见她这口吻,就笑道:“你说得还真有道理,怪不得我见了你就和苍蝇似的呢。”

郭霁起初有些不明白,想着是不是夸自己是美人呢,呆了一呆才知道他又是戏弄自己,便板起面孔道:“你本就是苍蝇,与见了谁无关。”

梁武笑得愉悦,便拈起路边,拈起两块白茧饴糖糕,随手付了钱,将糕递在她手上,道:“你且吃了这糕自然就知道比韩懿还甜了。”

郭霁见了吃的便不再记仇,也不理会他借着韩懿笑话人,满心愉悦地接了,然而用手拿着那糕,竟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不要说她出身于最尊贵的名门望族,便是一般的寒门家也并无当街而食的女子。在街市上便进食,她确实张不开口。只得一直拿在手里,眼睁睁看着梁武一口一口地吃得美滋滋的。

梁武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大嚼,还一边说着:“这家的白茧饴糖糕可是百年前传下来的,你瞧这糕绵软劲糯、色如白瓷,初入口只觉其香滑柔韧,嚼一嚼却又入口即化,待到咽尽,余香满口,绕梁三日。你不尝一尝,实在可惜。”

郭霁到底不能当街而食,便道:“不过是个糕罢了,什么稀罕的?也就是你,哪里来的乡佬儿,食个糕也高兴成这样。怪道他们说……”

见她说到这里忽然就猛地打住了,他原本兴高采烈的,此时却收敛了笑意,转过目光瞧着她的脸。

他似若无意地接下话去,道:“怪道他们说,果然是个六郡武人出身的,没见过世面,对吗?”

郭霁听他这样说,忽然有些后悔,他虽是个玩世不恭的,然对于这种事未必能做到毫不在乎吧。

她顿觉心下愧疚,便柔声道:“我可没那么说,是你误解了。”

梁武却又是一副满不在乎一副全不在的面孔,道:“说了便说了,那有什么?别人说我都不在意,何况是你。”

郭霁听了,心里有些茫然,既为他明明心里在意却故作洒脱的样子而心中恻然。也因为那句“何况是你”——不知为何他会这样说,难道在他心里,她与别人是不同的?

“梁武……”郭霁忽然抬头望着他道:“你虽然算不上君子,可也并非如你平日所为那般顽劣不堪。你为何故意让世人误解你?”

梁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忽闻前方人声轰动。二人往前一看,只见前面街口上密密匝匝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且男女老幼、长袍短褐皆有。

梁武立时弃了适才之事,兴致勃勃道:“阿兕,你运气好得很啊。今日这街上有角抵戏呢。”

郭霁听见他叫她的乳名,不由一惊:“你说什么?”

“我说有角抵戏啊!”梁武说罢便拉着她上前去。

其实郭霁是想问他为何知道她的乳名,然而却被拉着,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向前跑,到了却发现人群太密,根本挤不进去。

“罢了,角抵戏每年都能看上两三回,也不过如此。”郭霁拉了拉还在往里挤的梁武。

梁武头上纀巾都要被挤散了,一身华丽蜀锦裁制的直裾深衣也揉搓的皱了起来,见她拉着他的袖口说要离开,便道:“你看的那算什么看角抵戏,不过是端坐家中看台上演些精心备好的高絙踏绳、鱼龙曼延、东海黄公这样的俗套。”

“不都是这些吗?又是吞刀又是履火的。难道还有什么不同?”

梁武却道:“所演虽无二致,然街头看来却别有趣味。”

他说罢便向四周察看一番,见街对面人家门前却有一颗高大粗壮的桑树,便拉她到了树下。托着她上了树,自己也相当麻利地嗖嗖窜上去。二人垂足坐在横枝上,果真将被围在小小核心的角抵戏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那日的角抵戏并没有郭家自请的有名的百戏俳优们演得好,可是郭霁瞧着那挨挨挤挤、密不透风的人群却忽然觉得梁武说的是对的,那粗疏而漏洞百出的角抵百戏,果真比名角色们在郭府精心、卖力的表演有趣得多。

那在最密实拥挤的人群中也总有法子穿梭往来,兜售物品的贩夫走卒;那因为一点点噱头就兴高采烈笑得全然不顾妆容的男男女女;那不过用一株钱便换来的一篮新摘时卉与时令果点;那将整篮花果时点交到心上人手中而憨憨傻笑着的市井男子;那接过心上人递来的篮子虽百般含羞却笑容明媚的女子;那拿了面人儿骑在父亲肩上,为正脚踩火龙展示双足完好时却忽被烫的跳脚、踏着绳索当空而舞时不小心一个趔趄的蹩脚表演而一时吃惊、一时乐得手舞足蹈的孩童;那因这难得的放纵欢愉而终于放松了钱袋子,狠狠心为自己添置了一支荆钗又是欢喜又是心疼的平民妇人……

这些,全都令郭霁说不出的耳目一新,却又说不出的百般温暖。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