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定山说开后,苏烟发自内心地轻松了许多。其表现为同定山一道食用晚膳不再别扭,甚至晚间他说要与她一并睡床时也没生出什么缱绻的心思。
睡地实在太不舒服。
定山救灾连接忙了五日,且明后日又要准备端午祈福,此刻急需大补一觉,洗清疲惫。
而让苏烟自己去睡地上,她也是万般不愿。如此,两人一同睡床已是最佳选择。
在王婆子多次找借口探视之后,苏烟灭了屋内烛火,摸黑抱了床薄被躺倒进去。今日她思虑过多,累了神,仅过了半刻多钟,她的呼吸便舒缓均匀起来,进入深睡。
苏烟睡得香甜,可她身旁的定山却是辗转难眠,一直捱到后半夜,终是忍熬不住,起身穿上外衣,轻慢地出了房间。
没月的夜也无几粒星光。捉了夏蝉,院中万籁俱寂,偶有微风吹过,摇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树影晃到定山面前,横着竖着交错着,杂乱得如他此时心境一般。
晚膳前的交谈,在与苏烟重逢那日,定山便知她会有此询问。他按一早准备的说辞答了,却不太满意。不是对谈话的结果,而是对自己的心情。尤其是在看到苏烟脸上那如释重负的轻松神情后,这种不满意达到了顶峰。
他理不明白这种情绪,心里好像是塞了对战场上的矛和盾。盾说,他做的都是对的,若是不想让苏烟在岭州越陷越深,就必须斩断她的所有留念,包括对他的。
对于苏烟对自己的感情,定山尤为自负。
他与苏烟从小一块长大,她的秉性他早已摸透,包括她的要强。苏烟平日里总斥他最是烦人,但每次见着他时,那双眸子却异常清亮。就像五日前的大婚夜,他拥着她时,她也是顶着那双湿漉漉的鹿眸看他。含着羞涩,也含着情。
两人相处的过往突然闯入定山脑海,拨乱了他的心弦,慌乱间,他伸手推开了她。甚至为了压制,他还不惜说了威胁,破釜沉舟般,不让他俩有任何退路。
可那晚看着苏烟破碎的眼,定山又莫名起了烦躁。
今晚也是这样。
明明苏烟放下是他想要的结果,可看到她真的放下,他又不满意了。吵闹着不舒坦的矛攻破了盾,感性胜过理性,他在饭后竟提了要睡床的想法。他也不知自己想看苏烟是什么反应,但总归不是想看她倒头就熟睡的模样。
定山越发睡不着了,准备在床上捱到天亮。可苏烟的气息呼在耳畔,苏烟的脂香绕在鼻尖。
得,床上也是待不住了。
他起身出了屋。
“主子怎么没在房里安睡?”铁面揉着惺忪的眼。
他刚从茅厕过来,迷糊间忽见石桌前坐了一人,吓得瞌睡一下醒了大半。走近后才认出是定山。
“忙了五日,不累?”他打了个哈欠,又问。
定山瞥他一眼。
能不累?
“那怎么不睡?”铁面还没彻底醒神,一根筋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定山又瞥他一眼。
是他不想睡么!
而且他这问的什么破问题,难道要他说,是他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出睡床的提议,给自己无端找罪受?
定山的眼神太过幽怨,铁面突地不敢再问了,懵懵地又从袖兜里摸出个东西放上石桌,“掌灯时,我和落葵清点完煜州送来的嫁妆回来,见石桌上落了这物,我便帮主子您收着了。”
定山垂眸,是他之前给苏烟的陶兔药罐。
不是落了。
是她没收。
一瞬间,定山的心更闷了。
铁面今晚极其没有眼色,嘴巴还在叭叭叭地说:“这东西可是主子你进了几家药铺才找到个兔子式的,这还没送烟主子呢,可万不能弄丢了。”
说着,他将药罐往定山跟前送了送,像是帮忙收了个宝贝一样,脸上邀着功。
可他笑着笑着,不敢笑了。
定山此刻的脸,漆黑得犹如大厨房灶台上那架着的锅底。
想了下,他终是拿回铁面手里的药罐,小心收了起来,并在铁面看来时问:“这几日我不在府里,穆干可从于块头那回了?”
铁面挠了下头:“这几日连番大雨,穆番头许是堵在了路上。”
那就是没回来了。
定山拢眉:“京里的人再有半月便到,明日.你让人给他去一封信,最迟后日端午我要见到他人。”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补充:“给于块头那边再去一封苏烟画像,计划实施那日,让他的人认准了苏烟,不可伤她性命。”
“那都督那边……”
如何交差?
铁面的两道黑眉扭曲得犹如毛虫,一脸忧色。
胡棰然的计划是要让宋轻烟死,好让定山有理由找沙陀出兵。只是他与定山都没想到,苏烟竟阴差阳错地成了宋轻烟。宋轻烟的死活,他和定山都不在乎,但苏烟的死活,他们不能不在乎。
这很残酷,但关乎性命的事都很残酷。
为了保苏烟性命,铁面知道,在客栈与苏烟见面之后,定山便开始着手部署新的计划。而这正是铁面担心的点。
胡棰然最是多疑。
计划若不成功,定山必然要被胡棰然怀疑。而怀疑就如破镜,一旦有了裂痕便再难修复。定山这两年好不容易才握了手里这么点兵权,只怕这次之后,都要拱手给了吴深。
“总归有路可走。”定山瞧出铁面担忧,道了句安心的话,最后又叮嘱:“等这事一了,送离苏烟的事也该提上日程。这段时日,你也让暗里的兄弟们盯紧了,不管是吴渶这边,还是宋承光派来的那几个人,一旦发现他们有所行动,无需与我报备,直接处理了。”
铁面点着头,一想到苏烟马上要与他们分开,脸色又落寞下来,他还没与她相认呢。怕往后都没了机会,他忐忑问:“送,送她离开前,我能告诉她我是砚台吗?”
砚台这名字,还是当年苏烟给他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