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情绪的反噬,苏烟也经受过。
那是在祁珩死亡消息传来之后,她偷躲着伤心地哭了好久,待至天明,她匆匆赶往了千里之外的白鹤山道观,替他点了盏长明灯。此后的两次除夕,她也都去补了灯,只是她从未想过,这灯的主人竟是个“未亡人”。
此时此刻,定山站在天幕之下,灰色的烟云从他头顶一片片漂过。婆子们点了烛火,一簇簇在他身后亮起。
苏烟今日的思绪散漫得厉害,一时又想起了祁珩十八岁那年,她躲着偷看他在酒楼堂间拿彩头时的场景。她还记得那夜的灯火很亮,祁珩也很亮,但更亮的是她的心田。
光亮穿破灰暗天幕,她听见了田间种子发芽的声音。
过去,她从不承认这份喜欢,一茬又一茬地割掉破土的茎叶。瞧着是干净了,甚至过去几年里都没有再发芽的迹象,她以为,这根草算是根除干净了,种子也都烂在了土里。可这次来岭州,骤然与定山碰上,她才发现,种子虽是烂了,但被她的不甘心滋养着,到底是生了根。
这几日定山不在,苏烟对自己的真实内心又冷静地剖析了几次,终于不再像五日前那样单单只用了“在意”二字含糊带过。她坦荡承认了自己对定山还有喜欢。但这份喜欢的程度比不得苏母对苏父的刻骨,也比不得过去年少时她对祁珩的纯粹。她思来想去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用不甘心来概括最为合适。
苏烟是不甘心的。
从五年前收到和离书那刻起,这不甘心就开始催着种子生根了。
苏父常怪她骄傲,可她喜欢自己的骄傲,不然她也不会凭着一口气,一路到了岭州。同样的,定山现在能对她产生诸多影响,也是过去不甘心的那口气一直没有排掉。她无非是接受不了定山和离书里说的“对她从未产生过喜欢情绪”的结论,至今都想当面问个明白。
而斩草不仅要除根,还要快。
苏烟很清楚自己来岭州的目的是什么。遇上定山只是个意外。要扮假夫妻,两人往后的接触只会更多,她不能让这个意外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波及到她自己的计划。
与定山说开这事,必须马上解决。
“你现下是否有空?”
苏烟神情镇重。定山瞧出她有要事要谈,领着她去了东厢的书房。
书房里的陈设很是简单,除了书案、书架这些必要的家具外,再无多余的摆设,与当初苏父给他弄的奢华书房不知简陋了多少。
不过定山爱用沉香的习惯仍然没改。案旁的鎏金银珠节熏炉里正燃着一小块沉香,香雾氤氲,气味清淑。
莲花般的清香钻入鼻尖,苏烟的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她本还想先找些无关的话题过渡,此刻神清之后知晓过渡不过是拖延,而拖着拖着指不定她又缩了回去。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回缩的机会,苏烟快刀斩乱麻,单刀直入:“找你,我是想确认件事情。”
“那和离书……”她顿了下,“当年你送来时,淮州城里都传你是看上了高官家的娘子,此事是真是假?”
这般问,不是苏烟想拿自己与那女子比较什么。当时人人都说定山贪权慕禄,可她认识的他不是这样。
“我知你想问什么。”定山笑:“我当然慕权了。当初我入你苏家之门,就是看中了你父亲财大气粗,胸无点墨。你瞧瞧这书房,当年你父亲为我置办的家伙可比这里的强多了。有你苏家提供的上等育学环境,我科考可不就借了东风。但你也知道,东风只只能吹一阵,过了这阶段,我自该去寻下一段东风,那官家娘子便是……”
说到此,定山啧了一声,笑容里带了些惋惜:“只是可惜,我还未与那女娘成亲便被对家盯住差点送命,要不然我又何须费心思换掉自己身份,如今来当胡棰然的儿子,干的还是些出生入死的事。”
定山脸上的得意刺着苏烟的眼,到了此刻她才恍然,定山不是变得太过彻底,是她就从未了解过真正的定山。
“那我们当年成亲……”
“是为了让你父亲安心。”说完后,定山想了想又补充道:“当晚我就后悔了。”
所以他连夜赶往了任上。
所以他过去对她的迁就照顾,只是为了给苏父留好印象,没有旁的心思和情愫。
苏烟听懂了,心里的草也彻底拔了干净。
许是早就做了准备,她没什么难过,反而还有些轻松。
“那我们现在就是单纯的合作关系了?”她指假扮夫妻这事。
明白意思,定山点头回应。
“那不涉及合作的事情我们双方都互不询问,互不干涉,该散时就散?”
定山还是点头。
他背着烛光,苏烟瞧不清他的神色,也不想去瞧。
轩窗外已黑不见指,五月初三的夜晚没有月亮,苏烟此刻的心却如皎月般澄净。
留定山一人还在房里,她踏着碎步走向正房,每一下都像是在跳舞。
舒心而愉快。
[1]起蛟:是指山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