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繁体版 简体版
鲤鱼乡 > 池中物 > 第72章 冒夜探信

第72章 冒夜探信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李镜点了点头。卢绾又问:“她回府便怎么样?”李镜道:“蒲萁向来主湖府内外信报通事,总八方游驻,乃是东唐的外眼,极少归府的。我这些年,多说也只见过她两回。”

且说东唐君座下的四名应奉童子,莲子、菱角是李镜入府不久指派在他身边的,莲子略善武斗,菱角颇通水事,斗练修习,都由二人相陪,李镜也与他们最熟。另有一位芡实,专替东唐君料理外事,照养银鳞,其为人聪慧世故,每与李镜照面,言谈亲洽,面面俱到,李镜与他不熟,却知其性情。唯独这蒲萁,长年在府外,最不明底细。

这府上有异情,蒲萁又贸然回府,李镜没来由心神难宁。眼见众人走到湖瀑口,沿栈道跃下,进了弱水天笼去,李镜忽然心意一横,出身便要跟上。

卢绾一手扯住他,急急问:“七太子,哪去?”李镜说:“我跟下弱水天笼去看看。”卢绾说:“那可使不得,东唐君必定在弱水天笼中,你这一去,岂不直直落在他手里?”李镜眼望着那瀑口,毅然道:“你放心,我既然敢回来,就不怕落他手里,即便落他手里,他也不会拿我怎样的。”

卢绾心知东唐君确实待他有情,可也怕他再遭些不必要的委屈,默然半晌,到底叹了一声,说道:“七太子,我一心只想救人,份外之事实在力有不逮,帮不了你甚么,你此去要是为自己谋事,我也不好苦挡。这样罢,我们分作两路,这府中暗流之象,待我回去示问伏廷,你在弱水天笼若能安然脱身,也不妨潜到琼珍馆舍,找我们问一个明白,可好?”

言下之意,竟是拿此事勾住李镜,让他谨慎行事,若得个安然无恙,也好来报个平安信。李镜领了他这份心意,重重将头一点,执手辞道:“好,那日后再会罢。”便转身投入瀑口。

卢绾送走了李镜,略站了一站,便沿来路急奔而回。不消两刻,已回至琼珍林馆前。他生怕走正门大道,撞见巡事水童,不好交代,便在馆舍周边走了两转,寻着个僻静处,留心隐声,小蹑风息,忽地翻墙而进。

哪料脚一着地,身还未稳住,一个声音便隔着院墙喝出:“谁在那头,滚出来!”

卢绾认出是银锦声音,吓得心都离了一下,暗里直叫:“糟,糟!怎么好巧不巧,偏他在这里?”他情知绕不过去的,只得故作镇定,从半月门后探出身来一瞧,假意冲银锦笑道:“呀,小公子,好巧啊!怎么你也出来散步呢?”

银锦目光在他脸上走了两转,冷声质问:“你哪里去来?”

卢绾施施然转将出来,把两臂一展,佯作牵背抻腰之态,好散漫道:“哪有地方去来?不过屋里闷得慌,出来活动活动罢了。”话口未完,银锦已抢上一步,一把钳住他下巴,把脸掰转过去。卢绾不知他意图,被捉得颏骨阵阵生痛,也不敢明里反抗,只强笑着调侃他:“咱的事不是揭过了吗?你又要算甚么账?”

银锦不接这茬,只瞧着他脸庞半晌,忽发不满道:“我让芡实给你的雪月融心膏,你没用上?”卢绾一愣,才明白这是看自己脸上鞭伤呢。他也不敢说融心膏给了伏廷,只好赔笑道:“我生来皮糙,用不着金贵仙药,这点儿伤放放就好。再说了,这鞭是小公子赏的,我多留些时日才显恳挚啊。”

这话若换了别人来说,一听知便知是作假卖乖,偏这卢绾生得端然严毅,讲这话时又不带笑,竟极似是诚心实意话,加之银锦又是个不懂观世情的,当下就信以为真,略想了一想,心里满意,便收回了手。

卢绾正想着怎么脱身回屋,又听银锦说:“你来得刚好,我心里想着一件事,正要问你。”

卢绾恨不得把话岔开九万里远,忙地接茬:“甚么事?你问罢。”银锦便问:“是不是因白晓对你有恩,你才尽心救他、护他,又待他好?”

卢绾听他提及白晓,心中就猛打一突,暗下揣度:“他这人神思奇怪,问出这话也不知有什么计较,我还是别乱答话为妙。”也不敢多言,只回了一句:“不是。”

哪知这一句“不是”,反而让银锦犯了糊涂。

且说这银锦生来寡情,他一心尊爱东唐君就是为那豢养之恩的,一听卢绾不是为恩义而对人施好,只觉又惊又疑,心觉绝无这种可能!一叠声愤然追问:“不是?怎么会不是?你不是为了恩情才待他好,那图甚么?”

这魔怔似的话也就他问得出来,一下把卢绾问得手足无措。若放在平时,卢绾也懒得与他对理,扭头走了便是,偏因此时自己偷出探事被捉了个现行,不免有些心虚,便耐着心解释道:“我待白晓好,是因我对他有情意,只是恰好也领了他恩义罢了,即便他对我半点恩德全无,我一样待他好的。”

银锦理不明白这情好由来,听得莫名烦躁,一摆手打断道:“既然如此,你也不消说了。既然你就要待他好,那也由得你,只要你好好跟着我便是。”

卢绾听他没来由的一句,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复问:“你甚么意思?我不明白。”银锦道:“我说让你以后跟了我,我跟湖君要了你去,这话难懂么?”

卢绾惊得面目更色,半晌缓和下来,干笑两声道:“你想我跟着你?”银锦纠正道:“错了,我是要你跟着我。”卢绾从这话里品咂出一丝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他眯眼端量着银锦,故意慢着声道:“我觉得这不行。”

银锦好似早料他会这么回答,哈哈一笑,说:“轮不到你说不行。你放心,待我替你救出白晓后,我也准你带着他,反正我也是要带着芡实的。往后咱四人一起过,一点儿总不妨的。”

他摆出一副郑重之态,说出这等荒唐之语,犹如赐了人天大的恩德一般,真把卢绾惊了个不知所措。卢绾瞧着银锦半晌,心情更无可言喻,好无奈道:“你知道自己说的是甚么话吗?”

银锦反问:“你听不懂话?”卢绾啼笑皆非:“你这算甚么话?我和你两人都处不下去,又谈何三人、四人一起过呢?”

银锦闻言即怒,一把揪着他襟口嚷道:“我斗杀本事不下于你!你陷事,我能护着,你落难,我也能救住。你今时怎么待那白晓好的,我待你能一样好,绝不差他一星半点儿,难道能委屈你?你别不知好歹!”

卢绾瞧他神色严正,不似戏言顽笑,心里更为震惊。这银锦是那崖底悬冰,看着雪亮摛光,颇可赏玩,实则一碰便扎手透骨,他哪里招惹得起?又不敢硬拒,只搜肠刮肚要寻个由头,打发人去,忽而间灵机一动:“是了,我只拿话侮弄他,弄他一个恼羞成怒,两头斗闹一番,就好脱身。”一思及此,故作狎色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跟你也行,只是你得先跟我试一试,你愿不愿?”

银锦不懂他那一腔弯弯道道的肚肠,率真地问:“试甚么?”

卢绾便伸手往他腰背一搂,搂得两人腰身挨在一处,邪着声在他耳边道:“还能试甚么?你在东唐君身边有什么活儿,咱就试甚么,难不成你还没侍过那东唐君寝席?”

银锦道:“我没有,原来你要试这个?今儿试了就是。还道你要试什么仙术手段呢,这有何难?”银锦一把捉住他手腕,拖着就往屋里走。

原来这银锦生性寡情,东唐君又要他随心性而活,不曾教他太多世故礼规,故此在他心底里,试这一项也直如试他丹脉灵流、身手功夫无差,眼下卢绾提试此事,他竟觉无可无不可。卢绾原想将他一军,好逼他知难而退,哪料对方信口就应,还言出即行,这反打一着,把个他震得脑仁都痛了起来。

卢绾心中急想:“他这样蛮横的性子,真试了必定撇脱不下得,往后我回了灵修山,他再提鞭打将上来,如何了得?”一思及此,手上似被火铁烫了,惊得运暗劲一摔,夺出手来要走。银锦反应也快,见他抽手,反腕一勾,又捉住他前臂,猛劲一使,又把卢绾拽在跟前,直问到脸上道:“你跑甚么!难道想出言反悔?”

卢绾心中叫苦不迭,脸上还得逞笑道:“岂敢,岂敢……”一面又假装观望天色,故作惋惜地推拒:“唉,可惜这会儿有点儿晚啦,这事不如改天再说罢。”

银锦不依不饶问:“改哪天?”

卢绾心中自我警醒着:“这银锦是个认死理的。此问要么不答,一答就座实了。”一思及此,卢绾还真就怕了他,平日胡诌两句玩话不算甚么,此时却一个字也不敢混张嘴,在心底飞快地想着推故之辞。

银锦见他不应,手上力度一紧,喝问:“你想糊弄我?”

卢绾忙摆正神色解释:“哪里就能糊弄你呢?我是真心实意的,确实是天色不早了,我又身伤未愈,这事……这事确实不合时宜。”

幸而得这一句话,倒叫银锦记起他身上挂伤。

银锦盯了他一阵,见他神色严正,很不似说谎推托,便点头道:“那好。”把手一甩,放开他了,想了一想,又指着卢绾警告:“今日且放你去,你想好日子,自己来回我话。”说完,竟就好干脆地走了。

卢绾蓦然得脱此身,望着银锦去远,心头登时一松,如得大赦,忙地奔回自己房去,一进房内,忙反手就把门一关,用力倒闩上,似恨不得将这事撇开十里远。一番动响,倒把屋里伏廷吓得一大跳,从座上乍猛地起来,惊恐地看着卢绾问:“你……你怎么啦?出甚么事啦?”

卢绾摆了摆手,也不回答,过来一把拉住伏廷到桌边坐下,肃然说道:“我有一件要紧事得问你。”一面说,一面提壶放杯,倒出茶来,将刚才府上所探情况都说与伏廷知道,譬如那幽光如何顺水而走、如何总汇在弱水天笼处……种种形景,一行说来,一行用手指沾了茶水,于桌面演画方位、流向,极尽详细地描画出来。

他指着桌上图状,向伏廷问:“事就如此,这阵是甚么路数,你可清楚么?”

伏廷思索半晌,茫然摇头道:“阵法有守、攻、伏、镇四属,湖府外有‘十里红霞阵’护持,已然足够,一般不会两个守阵连缀。若按你所说来猜测,这布设之法损气填庭,有攘遏之势,多半是镇控大器的阵法。”

卢绾听言,也无计可施了,只静坐不言。

伏廷忧心地看着他,轻轻问:“这跟救人那事相关么?很要紧?”

卢绾摇头道:“我也不知是否相关。只是东唐君这样筹措,必有一番用意,我若不摆弄清楚,总有些不放心。”伏廷见他这样说,惟有尽心相帮,便怔怔盯着桌面未干的水迹,口上喃喃念说着阵形,反复思量。

忽然他双眉一轩,抬头向卢绾问:“你有细看那水中行光么,其形如何?”

卢绾回想了半晌,徐徐答道:“倒像是游鱼的影子。”此言一出,伏廷忽两眼瞪直,忙道:“形似池鱼,簁簁翻游;辉若萤火,或盛或弱。是这样不是?”

卢绾忙接道:“没错,你心里有数?”伏廷嗫嚅:“这……这倒似是那‘千方埋骨阵’了。”卢绾微微一惊,严声问:“你说的真确么?”伏廷点了点头,又急急摇头,犹疑地说:“这阵我在很久以前见东唐君作过范式,有些儿像,也有些儿不像,不能十分确定。”

他说的“作范式”,就如建殿宇庭园之前,若启用新的营造法式,需得先以小的庐屋、闲房试建,以验看结构、材料不到之处。建阵也大抵如此,常以小阵作范,以此验看其中纰漏。

卢绾道:“既然你看他作过范式,那这个应该就是正阵了?”伏廷道:“那倒不一定。我们还在府内,这阵应该没有开显,说不准只是一个更大的范式。”

卢绾更感不妙,沉声道:“以整个湖府作范,那正阵岂不更大?这样的镇控阵法会用在什么地方?”话才出口,忽而灵光一闪,猛地一拍案道:“那镇着天吴的阵法,怕不是就这样的?”

伏廷被卢绾这话一提,也吃一惊,往回一想,才觉这事凿凿有据!

他与东唐君旧时交好,常至湖府讨教阵法,就见过东唐君深研的阵法里有这一个“千方埋骨阵”,以活物身骨魂魄支起,凶诡入邪,他还为此对东唐君的心性起疑,故而渐渐疏远。如今想来,东唐君是早在那时做下一番功夫,就为开这镇控大阵。

卢绾沉吟自语道:“这么说,用不着多久,他必会前去取出天吴了……”他说着这话,就向伏廷一望,只见伏廷低头睖睁着眼,楞乎乎地不知想着什么。卢绾知道他有一个看阵时容易沉醉的毛病,便唤他一声:“伏廷?”

伏廷眉头忽地一抽,“啊”地一声,回神看着他问:“怎……怎的?”

卢绾见他似有乏容,才知觉夜也深了,心中忖道:“这事再往深想,也无头绪,只能我自己见机行事罢。”便让伏廷回去,各自睡下不提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