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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冒夜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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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李镜被卢绾投入湖中,便将那一枚音石吞住,于水中隐了身貌,顺流到偏僻处,才化回身形来。

他在水厅听卢伏二人言谈,心中已然大奇,想道:“我委寄给伏廷的事,是甚么事来?”

便忙把那音石取出来一听,只闻伏廷声音传入耳中,道:“七太子曾委托我备设一阵,以做护持宝器之用,愚下无能为役,未能设成此阵,枉负君望。不料偶得缘机,盗攘一阵,今寄付于此,愿能助君一筹。身微力薄,略展愚効,望君谅宥。”

李镜微微一惊。当时他和伏廷逃出湖府,他曾问伏廷可否设得一阵,好在夺回四渎梭后,将其护藏周全。伏廷当时回他说:“大阵临时构设,难之又难,除非盗阵来用,方有可能。”

李镜当时只道设阵不成,又无阵可盗,再无可为,早无寄望,却万想不到伏廷竟如此上心这一件事,还办了下来,登时感慰万分。他想着卢绾,又想了想伏廷,自己与这两人既无恩分,又非亲故,更算不上声应气求的朋友,伏廷本可撂下盗阵这事不顾,偏却费心替他办了下来;而入府这忙卢绾也原可袖手不帮,却也尽力帮成了。

李镜心感叹:“二位也算是厚义之人了。若真能得回四渎梭,才不负诸君这番劳苦奔波呢。”便将伏廷说的盗阵所在之地,深记于心,两手一合,将音石震得粉碎,投在水下,方才动身而去。

他怕被人察觉,白日里不敢贸然走动,便寻了路,回到自己常住的东轩藏身。

李镜是满千岁时寄养到东唐湖府,足在这府上住有五百年余,至成角方才归海。按照常例,东西两海司天水总调之职,一年有两度巡水期。第一度,是二月初二龙抬头起雨,即春龙节;第二度,是五月初五正南中天,也就是端阳。李镜二月巡水期后便不回东海,只到湖府东轩小住一段日子,至五月端阳才走。

这行程每年如此,留住定时,是海府和湖府两处人员俱知的。故而李镜不来,这东轩闲时便不置人手,只留数名打理花木庭池的守院、僮仆。李镜也知悉此事,又内屋院极熟,哪处可留,哪处不可留,心里俱各有数。

今时一到东轩,他便避开守院的,直进到主房,见摆置并无异状,心想:“待入了黑,再出外探视不迟。”便趺坐于榻上。

待要纳神歇息片刻,忽闻一阵丁零声响,李镜循声转目一看,见东窗上还挂着那串锦鲤铜铃,被风拂动。

李镜望着它,心底忽发糊涂。这铜铃好似本来就在这里的,又好似在那阵三离阵中才有的。皆因他曾入过那“三离绝世阵”半月,那半月的天数,放阵中则有三年。如今他虽复得三离阵中记忆,却总将阵中那三年和初到湖府那三年,混记在一处。哪些事是真有过的,哪些只是那三离阵中虚像,往深里一想,浑然记不清,加之当时年少,又事隔久远,这一件如真似假,那一件也如假似真。

李镜越想越觉心神不宁,便不愿再深思,便只阖目静坐,镇息纳神。再回神时,天已黑齐,便掀身出去。

先沿东轩周里看了动静,再渐次往远走,越往别处,越觉这府上与向日不同,不意间到了琼珍林馆,四下一瞧,李镜心想:“东唐若要取天吴,必要带银锦同去。今时那银锦身有负伤,不知有何区处?且看看去。”便越墙而入。恰逢莲子带着伏廷、白眠进了馆舍房内,又自去了。

李镜觉得奇怪,寻思:“怎么他二人也来这里留住?”

正想着,又见伏廷、白眠出了房来,转到另一院的东偏房去。李镜心头灵动,醒悟道:“莫不是卢绾也在?”屏息悄声,跟了过去。

他在屋周察看半晌,见无异处,才落在窗外窥探。忽听见里头白眠说了一声“我到外头走走去”,便出了门,留着伏廷、卢绾二人在屋内。

李镜略又站了一阵,听他们说的无非是些闲话,正待要走,忽闻卢绾说东唐湖府全府儆备,要独自出去探探夜。

听到此,李镜不由一奇。他在湖府住了许多日子,也从未有过戒严儆备,又想起刚才打东轩过来,府上确有多番异样,心更不宁。他思忖道:“这府上出甚么事了么?”

正想时,突闻卢绾脚步一转,朝窗边走来。李镜吃了一惊,忙脚蹑风息,轻身一跃,翻上屋檐,踏在瓦上一点声响也无。他又急行数步,急蹿入一丛树荫里隐蔽起来。这头刚急藏住身形,那头就见卢绾从窗内翻上房顶,纵出墙去,不见了踪影。

李镜瞧着人去向,心想:“不知这儆备是否与四渎梭相关?我也去探一探究竟,再去送那银方子不迟。”便故意避开卢绾,另寻一路出了琼珍林馆。

他四下留神,一路所经水廊及园庭屋宇,全未上灯,且有水童于各院定时巡迾,备预甚严,只觉府中损气重重,沈氛填溢。

李镜整个心悬了起来,四下看了半天,觉得低处目力有限,便寻了个小高楼,登顶瞻望。

这一看更奇,整个东唐湖府似浸在黑海之中,惟有西处的一幢水楼灯火炜煌。

李镜认得是桃水宴的别囿水楼。那地看似在府内,实则远在湖心洲上,且三面岛山环拥,只有一个豁口能从水路进入,若非办那桃水宴,闲时并不常用。

李镜正看时,忽闻身后有风声急动,他心内一惊,立时听声定向,反掌倒后一拍!来人忙向旁一避,斜出一掌拍他肩头。幸而李镜前掌只是虚晃,见对方反攻而来,将身闪在一旁,右手紧着一掣,银水剑便猛从袖底钻出,直刺那人头面!

他这变招虽急,可那人防得也快,锵然一声,已横鞘将银水剑截住。只听他笑道:“七太子,半日不见,怎么就刀剑相向?”

李镜定神一看,那人正是卢绾了。

原来卢绾出了琼珍林馆之后,见府中各屋都不上灯,四处暗息流涌,甚觉诡异。一路到这里,望见远处一个建筑,既似两山峰并立,有似是一座水楼,只灯火满幢,红光照天,映得那一片湖面好似赤玉。卢绾心觉诡异,便想寻个高地探风一望,正这时,猛听见一阵摇叶声从不远处传来。

卢绾常年山内修行,耳目极是聪灵,循声看时,就见黑夜里一个身影隐不远处一座的小亭楼中。卢绾不用细思,已知是李镜,却故意不运法御风,仗着身法绕至楼后,一个小蹑风息,蹿身翻了上去。哪想一脚才沾地,李镜惊觉,迎面便一掌送来。二人就此打了这一照面。

李镜眉头微皱,长剑不收,反往前一逼,叫道:“你一直跟着我?”卢绾手握青锋剑鞘,暗劲一运,将银水剑一下震开,笑道:“我可没这闲功夫!”

李镜眼看着他,略一思忖,便道:“你既然还留在府上,又不似先前蓄怒蕴恨,必是救人那事已与东唐谈妥当了,却来找我做甚么?”

卢绾说:“我出来闲逛,迷了方向,故来问路。”又抬了一抬下巴,指向前方水楼灯火处,问道:“七太子在湖府住得久,知道那处是甚么地方吗?”李镜道:“桃水宴时的那幢水楼,你不认得?”

卢绾“啊”了一声,竟不接言。李镜被他一提,蓦然忆起那楼中情事,脸上倏然变色,略一低头别开脸去。卢绾眼见他情态如斯,对他此番处境又愧又怜,沉吟半晌,忽道:“七太子,那东唐君知道你在府上了。”

李镜闻言惊得一震,抬眼瞋视着他,怒道:“你卖我?”

卢绾忙地分辩:“不是我卖你,实在是迫不得已才露了你的行踪,我为此才特意来相告,你趁着东唐君还无暇找你,快快逃去出府去罢,别教他逮住了。”

李镜见他言语诚恳,神色真切,不像假的,反倒沉静了下来,说道:“我既然敢回府来,心里就做好打算了,走不走我自有主张,用不着你操心。”说罢盯着卢绾脸庞细瞧,问道:“脸上怎么弄的?”

卢绾一摸脸上鞭痕,干笑两声不答,只向着那水楼扬了扬下巴,岔开话道:“七太子是不是要探那水楼去?”李镜摇摇头道:“想来不用探。依着东唐的性子,故设华灯煌烛,倒似是个幌子。”

卢绾忽就想起东唐君那句“心有所怀,勿昭示于人”,微微吃了一惊,斜眼看着李镜笑道:“七太子倒是把他看得挺透。”

李镜不待理他,只丢下一句:“你且去罢,我还有别的事要忙。”说着,丢下卢绾,施展身法跃过栏槛,纵下地去。卢绾也踏风而下,奔在他后头说:“七太子,我不熟这府上道路,一时半刻回不去。你带上我,咱一块儿探探去?”

李镜不耐道:“我们在龙王庙前就说好了,进了府来,各不相干。”卢绾笑道:“你只管带上我,别管我做什么,也算各不相干。”李镜眉头一皱,还拒道:“我偏不带,你能怎样?”卢绾道:“那不能怎样,我就跟着你呗,但若半路走丢了,我心一急,保不准会满府喧嚷,喊人找你去。”

一句话把李镜气得煞住了步,回身怒瞪着他。这些日子,李镜经了好多事,其中颇多得卢绾相助,好不容易对此人大抵改观,这下倒好,卢绾曾逼借他玄水珠的无赖行径一下全想了起来。

李镜捺着怒火说:“东唐君他愿意给你张罗救人,你好好待着便罢。你探他府上事,于你有甚么好处?”卢绾嘿地笑道:“确实没甚么好处,偏是东唐君把事张罗完了,我这不闲着么?”

李镜身在险地,实在拿他没辙,沉吟半晌,只好道:“跟来罢。”

二人借着夜色,边避边走,潜行而去,但凡撞见巡迾,便于树影或楼角掩藏。

卢绾趁着躲黑,又向李镜问:“七太子,你到底是为了甚么事回来的?”李镜道:“我若向你道明原因,你肯搭手帮我么?”卢绾笑道:“那不成。”李镜只恨不得当堂抽他两大耳刮,一路再不搭理他半句话。

这东唐湖府有三个府园,皆临水而造,半入陆岸,半在湖间。若走临湖一侧,多是水廊,若走入岸一侧,则是陆道。

水廊傍湖滩而走,多经水榭、水厅和鉴雨亭;陆道则多经桃林和竹径,与寻常府园无异,偶有流水园景、池泽,也皆是接引东唐湖中的活水。不论哪道,皆可通达三园。

二人怕水廊处多有锦鲤游驻,不敢走,便一路只沿陆道而行,留心探查。

一路走来,只觉四周祲氛满布,不知从何处透出,奇诡异常。及至路过一庭园,那园内有一处湖石造景,两石间有一座小桥,桥下是半丈宽的步溪,李镜见水中有幽光浮动,不由一奇,忙叫住卢绾来看。

水底金光密布,或弱或盛,徐徐闪动,乍一看犹如萤火,顺着水流不知所去何方。卢绾定看半晌,沉色问:“这是甚么东西?”李镜道:“这东西顺水而走,我们一路只走陆道,故没察觉,看来得去水道看看,方有分晓。”

卢绾深觉有理,二人便穿过庭园,改走另一边水道。

只有见水过处,都隐约见那幽光逐水而流。李镜道:“府上活水全引自湖中,此流必有汇聚处。”

二人跟随走了好长一段路,到了后半段,隐约觉得四周风息转而阴冷,远闻有落水之声,李镜认得是通往弱水天笼,再往前不远就是那环瀑入口。

李、卢二人恐靠近那地被人察觉,便住步在水廊中。卢绾蹲在廊边,一面观察那水中光流去向,一面低声说:“这看着颇像阵法,偏我不通这些,若是伏廷在倒可问一问。”说话间,猛然耳目一动,霍地立起身来。

他耳力极聪灵,对周遭声动最是警醒,当即一把拽住李镜,避进一间水轩的花墙之后,他向李镜作个噤声的手势,自己侧贴着花窗格缝,屏息往外窥望。

不出片刻,就见四五人从水廊另一头疾步奔来。当头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袭黑衣,高束发,粉面朱唇,两耳别着银珠坠子,腰上晃悠悠的悬着一支黑陶埙。身后跟着四名随侍,一色的青灰短打,竟是先前锦临城中碰过面的冯溢、罗溪等人。

李镜藏在墙后,暗问来人是谁。卢绾低声道:“除别云潭的那几头螭蛟外,还有一人,我不认得。”

李镜最熟府上人的脸孔,听言便也贴近窗格前一张,他望见来人,心头便一震,惊道:“怎么蒲萁回府了?”卢绾“啊”了一声:“她就是蒲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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