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霍峥低头站在言玉书的墓碑前，凝视着那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百合花。

百合是自“污染”爆发后最先被改良的植物品种之一，气味芳香，价格便宜，兼具观赏和食药用价值，言玉书的生平百科上标明了这是他本人最喜欢的花。

其实言玉书并不喜欢任何花束，只是仰慕者太多，哪怕一再申明不收礼物，也有人费尽心机送给他昂贵的改良花束，所以干脆对外说自己喜欢这种在路边绿化带就可以采集到的百合花。

“霍少将——”赶来的吴迪远远地喊了一声，快步跑到墓碑前，“人已经醒了，没有大碍，陆教授他们也要启程回去了。”

霍峥沉默良久，回答：“知道了，谢谢。”

吴迪见他转身就走，小跑几步追上。

“霍少将，那年您来军校讲学，您告诉所有人哨兵的职责就是保护向导，也许您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所以我从不相信那个谣言，还有很多人也——”

霍峥停住脚步，吴迪连忙跟着站定，目光恳切地望着面前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的高大哨兵。

男人微微侧过脸，高耸的眉骨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那不是谣言。”

吴迪惊愕地望着霍峥远去的背影，嘴唇哆嗦许久，却不知该说什么。

飞艇缓缓降落在白色官邸后方的停机坪上，三人先后下来，一言不发地穿过花园，走进房子。

“折腾这么久，饿了吧？”陆之铭伸手摸了一下04的后脑勺，少年猛地转身躲开，看清楚他之后才松懈下来。

陆之铭挤出一个微笑，收回的手顺势指了指楼上：“你们先上去把湿衣服换掉吧，别感冒了，我去做饭。”

04回到自己的房间，快速冲了个热水澡，顶着毛巾出来拉开衣柜，取出一套干净的睡衣换上。

目光触及衣柜角落，一套灰色的运动服挂在那里，裤腿破裂的弹孔已经被修补好。

04眸光暗了暗，一把拽下那套运动服，走到门口的垃圾桶前丢了进去。

光脑微微震动，传入一条简讯：［到实验室来］

他的光脑被格式化过，没有保留任何身份信息，之前陆之铭给他的光脑里下载了一个儿童通讯应用，以便三人之间收发消息。发信人是言碧行，04正好也有话想问对方，立开房门走上三楼。

三楼一整层都是实验室，言碧行就站在落地玻璃后，相似的场景让04幻视起梦中的惨烈，脚步下意识一滞。

他晃了晃脑袋，驱散眼前的幻象，抬脚走进实验室。

“言教授，你能告诉我，你们当时到底为什么会收留我吗？”

低着头的言碧行纹丝不动，04抿了抿嘴唇，凝视着她的侧脸问：“因为我长得像言玉书，对不对？”

“没错。”言碧行垂下的眼睫毛中隐有碎光闪烁，“你们的确长得很像，有时候连我都会认错。”

早有预料，04并不意外，只是问：“我曾经见过你，我在精神图景里看到了——”

“你看到的是我的记忆。”言碧行平静地打断。

“什么？”04猛地睁大眼睛。他以为自己的过去终于有迹可循，可言碧行现在却告诉他，连记忆都不是他的。

“虽然是我并未设防，但你能在昏迷情况下反向入侵我的大脑，你是我见过天赋最高的向导。”

言碧行俯身，抬手按住他颤抖的肩膀，轻声道：“你看到的那些，是玉书死前我的记忆。”

玻璃窗被砸碎之前，言碧行短暂地迷失了一段时间，那悲惨的往事再次重演，让她几乎崩溃，如果不是陆之铭一直在呼唤她，她可能已经迷失在04的精神图景里。

“你不是说，不知道我和霍峥之间有什么矛盾吗？”言碧行凝视着04那双酷似言玉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解答：“他亲手杀了我的儿子。”

信息量过大，04喉咙一阵颤抖，好半天挤不出一个音节。

玻璃被轻敲了几下，陆之铭站在门口低声道：“吃饭了。”

以哨兵的听力，他不可能没听到两人方才的对话，但三人都没有互相揭穿。

言碧行起身退开，04飞快地站起来，从陆之铭身侧钻过去跑了。

楼下卧室门关得“砰”的一声，陆之铭轻声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应该知道他一门心思维护的人到底是什么货色。”言碧行盯着04远去的方向，表情平静得几乎冷血，“免得也死得不明不白，不是么？”

帝都军校附属医院，污染隔离病房外，钟灵站在玻璃门前，进深一米的地方是合金防护门，巴掌大的小窗后面，安阳正扒着玻璃挤眉弄眼。身后传来脚步声，钟灵转头望去，看清来人立马开溜。

“钟灵，跑什么？你给我站那儿——”

她只得低头转过来，低着头原地站好，小声说：“霍教官，徐教官。”

徐川瞟了一眼探视窗内飞快跑回病床上躺好的安阳，训斥道：“你没课？老往这儿跑干什么？赶紧回学院。”

“是。”钟灵吸着鼻子低头往电梯走，一步三回头，突然反应过来他俩穿着隔离服，应该是要进去。她一把拽下脖子上系着的丝巾，跑回两人面前，压低声音道：“徐教官，你能帮我把这个带给安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