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志田在近着江湾的山上挑了一栋古旧民居,批了他秘书带薪休假,一个月。
休假是不可能休假的。
水经理开着一台不起眼的两厢轿车等在小院门口。
他升了区域主管,仍叫刘锋作阿刘,却不再自诩愚兄了,事事都望着阿刘,一副乖怯怯的模样。
两个人走了走江湾的门门道道,把各庙的金刚菩萨一尊尊请出来,饮饮茶汤,摆摆麻将。钱和物都在停车场交接好,席间只谈风水、养生。
后来江湾商务区开工、竣工,再没出什么岔子。
黎志田来过几趟。
他载刘锋到江边荒滩,跟他在后座厮磨数个小时。
他们有了那种,普通老板和秘书之间不怎么做的小动作。
刘锋颈窝那处刀伤,结痂的时候,黎志田又把它咬噬成一小片淤青。这具身体里关于疼的记录,他要占为己有。
车窗敞着,他和他裹在江声里呼、吸、浮、沉。他好像要教他,怎么在一整条江的澎湃里活着。
开工仪式那天没邀外人,场子上打手、工人站了几百名,黎志田和大伙干了一碗米酒,个人出资,请吃红汤鱼锅。
一汪汪红油滚滚,黎志田不肯等,他的车又向江滩开去。
车窗降下了,江声涌进来,两个人坐着,吹风,许久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
米酒不醉人,黎志田却乘兴,要在事前跟他秘书接一个吻。
他欠过身子,目光垂向刘锋唇角。
刘锋让开了。
他一只手绕上黎先生的脖子,沿着青青的下颌啄了啄,另一只手没去松他的领口,它抚着衣襟缝隙,向下,摸着了西裤的纽扣。
黎志田蓦地扳住刘锋下巴,把他的脸扬起来。
他说别这么主动,让我以为你有事瞒着。
刘锋由他挟持着,手指仍停在那颗纽扣上。
黎志田明白了。
真有?他问。
刘锋等着黎先生的手松开一点,说,有重要的,也有不太重要的。
黎志田冷哼了一声。
先说你自己的。
刘锋抹去黎先生衣襟上的褶皱,身子撤了撤,坐得又像个得体的秘书。
他的视线投向窗外,是江水,是荒滩。
先说重要的。刘锋说。
给莎莎租了一栋小房子,房东叫été,巴黎本地人,当过小学音乐教师。她说退休以后,每个礼拜日去天主堂,教唱诗班。那有一台羽管键琴,她一边伴奏,一边带着唱赞美诗,可是这几年手不听使唤,弹不了琴了,她说,想请莎莎接她的班。
和莎莎见了两面,很谈得来。莎莎说学过素描,还学过几天水彩,été也学过,她说她来布置画室,让莎莎把画技捡起来。
天主堂去过一次了,唱诗班的孩子都喜欢莎莎……
黎志田觉得,刘锋要和他长谈一次。可能,是他们相识的整个历史中,仅有的一次。
他秘书平时话少,他喜欢听他说话,尤其是不谈工作的时候,尤其是,他和他谈着莎莎的时候。
可是他秘书说得太详细,他知道,他在犹豫,好听的故事后头,总赘着一个不好听的。
黎志田草草替他收了尾,他说,莎莎有了栋小房子,认识了个巴黎老太太,然后呢?
刘锋垂目想了想,拣出几句要紧的。
été邀请黎先生去巴黎过圣诞。
莎莎有了自己的小天地,还在适应,圣诞节、新年,还是在那边过得好,黎先生就辛苦一点,飞去陪陪她。
集团这边,有唐总。
静了一会,刘锋又跟上一句,还有我。
两个人各向着一边窗外望着,没话。
那栋小房子,黎志田说,房东要是同意,你和莎莎也喜欢,就买下来。
黎先生这几年,生意处得很淡,一万个不舍得,还是坚持让莎莎去国外读书,刘锋明白这番心思,他回答说,我问过在法国的同学,定居的话,南部更好。
黎志田说那有空过去看看,反正你有带薪假,买个牧场,或者葡萄园,养几只猫猫狗狗,莎莎喜欢。
过了一会又说,房子么,不要太大,够三个人住就行了。
好听的故事讲完了。
刘锋没有回话。
他从上衣内侧口袋取出一页折了两下的公文纸,递过来。
黎志田揭开,看了几行就折上,丢在两人中间。
纸上依稀落了几个印章,还有一个地名,叫咏恩堂孤幼收容院。
黎志田说郑刚塞过来的那封秘密档案,我没看过。我说了,你个人的事情,我不关心。
刘锋没说话。
黎志田说你不信?
刘锋说,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