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户把刘锋的右手牵到案板上,伸出生着茧的,粗大、灰暗的手和他比了比。
他张开五指,摆在案板上,看着刘锋,等着他像这样摆好。
心尖让恐惧揪得发疼。
刘锋已经知道,这不是绑票,不是刑讯,是单纯的泄恨,从古至今人对人的折磨中,最没救的一种。
屠户不是很满意,拈着每根手指,分作一样的间隔。
他挑了一把刀,掂了两掂,倏地狠插下来。
刘锋闭了一下眼睛,身子本能后撤。
刀尖铮一声,嵌在食指和中指间的案板里。
空隙不大,屠户刀法极好,刀刃没有挨着一点皮肉,但是薄薄的凉沁着骨头,从指骨、腕骨、小臂,一寸一寸缠绕着攀援上去。刘锋全身都凉了。
屠户转头看了看宋老板,两人相视笑了。
刀柄往上,轻轻一提,长长地举起。
刀尖,迅疾地暴烈地扎下去,扎下去,扎下去,在每两根手指之间的案板上钉出裂口。
刘锋的右手没什么知觉。刀太快了,来不及疼。他用力呼吸,喉头很僵,心肺挤着,没半分起伏的余地。
这一次,刀悬着,迟迟没落。
屠户看了看刘锋,像是让他选一边——大拇指,还是小拇指。
没有多等,屠户扬手一抛,反手接住刀把,横握,冲着人来了。
那把刀刺进了刘锋的颈窝。
像一道疾风穿身而过,把他撂倒。
血缓缓洇开,和地面一样凉,还漾出了生肉味。
宋老板为屠户的表演鼓了鼓掌。
刘锋干呕起来。
远处,利器划过地面的声音。
宋老板、屠户还有那伙保镖的目光同时朝那个方向投去。
有人踏进仓库,手上戴着皮手套,拎着一柄……高尔夫球杆。杆头拖行在身后,不疾不徐往这边走。
他走过屠宰台的时候,左手一把罩在屠户脸上。
干瘦的老头,眼睛鼻子嘴全压进他手里。
那只手推着那张脸,人没停下,步子迈得又快又大。
屠户身子后仰,脚步倒跄。
逼到墙根了,那个人把那颗头往墙上一摔,砰的一声,屠户歪在了墙下。
右手稍微找回一点温度,刘锋从污水冷汗和血搅成的泥泞里撑起身子,看见黎先生坐在仅有的那把椅子上,手里拄着球杆,杆头有血。
地上,宋老板蜷着,屠户歪着。保镖还站着,可是,不敢动。
黎先生说你让莎莎一个人飞去法国了。
刘锋觉得困,身上各种疼都叫不醒的困,他在江湾就没睡过一个整觉。
黎先生非要这时候跟他算这笔最麻烦的账。
刘锋说莎莎是大人了。
黎先生说莎莎晚上要抱着布娃娃才睡得着,过了十八岁就是大人了?
刘锋喘了口气,他说我一把年纪,整天守在莎莎身边,同学都不和她来往了。
球杆在地上一咄,黎先生说你不守着,让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去守着。
躲不了了。
刘锋回答,林卫,家里上溯三代都是文教单位普通职工,亲戚无人从商从政,交友干净……
这就是你允许他和莎莎耍朋友的条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又来。老父亲每认识一个莎莎的小男友都要骂这句。连他也一起骂进去。
刘锋很困,不是很有耐心,他说莎莎耍朋友从来不问条件,也用不着我们允许。
黎先生很生气,他说鬼扯,你自己还不是找了个大老板?
刘锋很少这样,话没在心里过一遍就说出来了。
他说,那你不是也找了个来路不明的小子?
说错话。有人要倒霉了。
黎志田起身,球杆撂在地上,铛的一声。
宋老板委顿的身躯一抖。
黎志田俯身,擒住宋老板的衣襟,把人扯近一点。
他说听听,一个秘书,这么跟我说话。要不要教训?
宋老板两眼紧闭着。
黎志田自问自答,要得。
他把人丢在地上,拾起球杆,双脚开立,双手握杆上摆,腰腹外转,肩臂内转,一个标准的击球预备姿势。
杆头一挥而下,重击在宋老板头上,闷雷动地的一响。
水经理匍匐在地上,好容易攒回一点力气,冲着这一幕,眼睁睁痛叫起来。
仓库外半人高的荒草里,停了一台进口车。
黎志田一个人来得匆忙,车里能当家伙使的,只有一根高尔夫球杆。
后来,又停了警车、救护车。
宋老板头上裹着厚厚的绷带,让两名公安半搀半押出来,后头跟着屠户、保镖,个个都上了铐。
宋老板和黎志田打了个照面,人拧在地上不肯迈步,他说江湖事江湖毕。把公安扯进来,黎志田,你不得好死。
黎志田说法治社会,有困难找公安。洼洼里的泥鳅,江湖上没你,惦记个逑。
刘锋在救护车里坐着,伤口包扎过,肩上披着黎先生的大衣。
新来的学警,把自己保温杯里的水倒在矿泉水瓶里,送来给他暖手。
手心都是冷汗,还在抖,一只水瓶都握不稳。
黎先生走过来,接过那只水瓶,放在一边。
他摘下皮手套,把手伸到刘锋面前。
刘锋迟疑了一下,把手交给了他。
黎先生的手并不比他的暖和。
但是它握着它,让他知道手指还在,还好。
他还不至于两手空空,没有什么可以放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