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天总是灰蒙,像被尘埃掩盖。
晋舒难得仰望天空一次,竟觉这天和这几日的她如此相像。
轻哂一声,绿灯旋即亮起,晋舒的目光重新落回车前,踩下油门驶向回家路上的下一个路口。
在不知第几个红绿灯等待的间隙,晋舒突兀地生出厌烦。明明刻意在公司停留,错过晚高峰,路上不再拥堵非常,她却依旧失去了贯有的耐心。
想到家里,心莫名下落,低沉的彻底,竟生出逃避的念头。
下一个路口随意打了一下方向盘,晋舒向与家相异的方向驶去。
越走越远,晋舒开着车在郊区的车道上肆意奔驰,开得比平日任何时候都快,像在发泄心中莫名的情绪。
一圈又一圈,情绪终于消解些许,思绪却开始飘远。
晋舒莫名开始想,她心知林悦今夜仍不会回家,因为不愿在家里徒然地苦等,不愿面对那晚之后莫名僵硬疏远的关系,所以逃避。
那么林悦呢?她想要逃避些什么呢?在那些晋舒从前并没意识到的、她刻意逃避回家的时候,她又在想些什么呢?
她又是为何不愿回家呢?
其实晋舒知道这没有思考的必要,因为她天生迟钝,天性愚拙,从来读不懂林悦刻意遮掩的那些心思,更何况她面对林悦时本就比面对任何人都更笨拙。
难得感到一些讽刺,晋舒又哂笑自己一声。打转方向盘,这次终于指向家的方向。
推开家门,晋舒没去看晋贺和晋温的表情,不用猜都知道他们俩此刻的神情——忐忑不安,带着试探,小心翼翼的,想窥知她的情绪,更想从她的情绪里捉摸一点她和林悦间矛盾的痕迹。
但是这不可能,她们之间根本谈不上矛盾,从始至终如此。晋舒压根舍不得怪林悦半点,也从来都小心翼翼怕弄伤半点。
她们之间有的,不过是不知所因的疏远隔阂,是林悦忽远忽近捉摸不到的心。
就像江南雨季里弥漫的水雾,黏附于肌肤之上,却捉摸不到半分确切的物什。
昨夜把没法过夜的饭菜倒进厨房垃圾桶时,晋舒在想,冷掉没法过夜的饭菜会被倒掉,那厌倦不再心爱的“爱人”呢?也会被这样丢弃掉么?
不是第一次了,这样的疏远。
第一次,是那年她说出“亲人”二字以后。
她说不清那两个字被她说出口后,当年的林悦看向她的眼神里究竟是怎样的情绪,深邃而复杂,蕴着她看不懂的暗芒。
在那天以前,林悦尽管比十六岁时与她生疏,不再喊她姐姐,不再亲昵热情地分享一切生活点滴,也仿佛一夜间强大成熟,不再一旦受了半点疼痛委屈都要向她撒上半天娇,可却也远非如今这般疏远。
偶尔晋舒仍能撞上林悦温柔注视的目光,和十六岁时清晰可见,但彼时晋舒尚且不懂的热烈不同,却温柔克制。
有时下班回家,晋舒在做饭,林悦会默不作声推开厨房的玻璃门,从身后无言抱住她的腰肢,下巴搁在她肩上,满脸倦怠,轻微磨蹭,无声地却表露些许依赖。
一同看电影时会无声无息地靠近,默不作声挨过去,一点点,从肩膀磨蹭相接,到鬓发纠缠,再到倚靠在肩膀上,脸颊贴着她的发尾。
偶尔还会轻嗅,浅笑着夸她洗发水好闻,眨眨眼问是哪个牌子,有时不经意会流露出几分属于十六岁那个林悦的俏皮。
那会儿林悦时不时便会若有似无挨近她,都不甚明显,但表露的亲昵却足够晋舒心中踏实温热。
但那晚一同入睡时,林悦却不似平日隔开些许,和她保持一定距离。
晋舒刚躺进被窝,她便从身后挨过来,以从未有过的亲昵方式紧扣住她的腰,将她揽进怀里。她脊背紧抵着她身前的柔软,不给一点挣扎的余地,温热的气息也吐在她耳畔。
晋舒从她的呼吸里察觉她心绪的不平稳。
顾不上整个人被温热包围的异样感受,也顾不上平日里对别人肢体接触的排斥甚至厌恶,晋舒的直觉作祟,总觉得风雨欲来。
然而她不安地试图松开些林悦搂住她的胳膊时,林悦却将胳膊收的更紧,头自后方埋入她颈间,下巴搁在她锁骨上,轻微磨蹭着,偏过头,一个微湿的吻便落在晋舒颈侧。
柔软的唇轻蹭着,一点点挪至耳后,随后耳廓也被抿住,轻轻地亲。
紧绷过后是发软,晋舒几乎难以动弹,从原本白皙的颈到耳后,再到脸颊,全都烧得滚烫,也彻底没法挣开林悦的胳膊转过身看清她的表情。
林悦就那么亲昵地挨着她,唇与肌肤相触,沾上哑意的清悦声音不住往她耳里钻,气息愈发灼人。
“别动。”林悦急促地说道。
可晋舒无端听出几分乞求的意味来,伴着林悦的脸贴在她的侧脸轻蹭的动作,乞求的意味更深。
“就这一次。”
半晌,在昏黑的夜里,林悦嗫嚅着补道。
“林悦。”
晋舒呼吸急促,不知所措。
林悦说的就这一次,是真的只此一次,那晚以后她们间的亲昵仿佛都在那个初春寒冷的夜里流失,唯余半点余温,证明这个人还没从她身边离开。
第二天早晨晋舒醒来时,身边已空无一人。
那晚过后,除却喝醉酒后,晋舒便鲜少有机会再抱林悦,其他的肢体接触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林悦给晋贺和晋温买新的电脑那天,晋舒不让,林悦抓着她的手腕,喊她“阿舒”时,晋舒才那么没有抵抗力。
本来就拿林悦一点办法都没有,更何况手腕处传来了她掌心的温热。
平时清醒的时刻总是若即若离,和她仿佛总隔上些看不清的什么的人,那一刻身上的暖意清晰地顺着晋舒被她掌心包裹的尺骨渗进皮肤,好似也触到她躯壳里的灵魂,激起不平涟漪,一圈圈在心底漾开,林悦的存在也透过这温度被印证。
她抬起眼,对上的那双眼眸里,清澈得只剩她自己的倒影。
恍惚间,晋舒觉得,林悦的世界里好像又只有一个她了。
所以她别开了眼。
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出现在林悦脸上了,久的再看到,她竟觉得这不似真的。
但晋舒始终不懂。究竟是哪里不对,当年的林悦又为何突如其来地疏远?
是“亲人”这两个字不对么?
晋舒的思绪忽的紧绷,然后戛然而止,没再深入半分。
就像一条分明的分界线阻拦着她,一旦触及界限,思绪便会被反弹会原本的位置,难以深入。
眼前被冷湿的液体模糊,晋舒摘了眼镜,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身体瘫软似的完全倚在墙边,原本垂落飘窗边的小腿曲起,搁在飘窗上,从一旁的抽纸盒里抽出纸巾擦拭眼泪。
前几夜那个出格的吻和当年林悦那个格外越界的拥抱多么相似,连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身旁没有半点余温的冰冷都如出一辙。
可是原本就已经这么疏远,这一次她们间又会疏远成什么样呢?
见不到林悦的人,也收不到她半点消息,晋舒无从捉摸林悦如今的态度,一连几日辗转反侧,根本没办法入眠。
几夜未眠,身体得不到休息,晋舒的心跳快得让她觉得也许她就快猝死了。
这样不行的。
阖了阖眼,晋舒身子前倾,从一旁摸来手机,连上蓝牙音箱,打开了平日她不常用音乐软件,从收藏歌单里找到她总听的一首。
熟悉又陌生的旋律盘旋在卧室,晋舒闭上眼安静地听着。
听着听着,伴着旋律,她一反常态,竟若有似无跟着低声浅唱起来。
“你降落的太突然了
我刚好呢又路过了
机会难得又主观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