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六年,大旱始。旱灾历时三月,觅水难寻,万物蒙黄,饿殍遍野,燕国百姓苦不堪言。
朝野上下为此焦头烂额,然而,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出有理的对策。
时年九岁的公主,天资聪颖,善弄诗文,遍通古经,以古时之法,解苍生倒悬之厄。
帝大悦,赐公主封号:明珠。
一月后,暴雨忽至,新垦土地将毁,明珠公主再提良策,筑堤护田,以逢秋收。
灾情过后,明珠公主之名传遍大燕。
若说太子是谁,没几个人能说出口。可要问公主,就是三岁小儿都能脱口而出“陈黎公主”,再侃侃而谈她的功绩。
燕国与北临南北对望,偶有摩擦。
元封八年,北临面临宫变,帝后薨逝。燕帝把握时机扰乱边防,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北临边境仍如城堡般固若金汤,燕国的领头将军却不慎中伏,死在了战歇前两日。
那位将军正是皇后的胞弟,燕国皇后为此郁郁寡欢,于两月后薨逝。
两国就此又得了几年的清静时光。
好景不长。元封十二年,相安无事了几年的临燕两国,恢复了水火不容。
彼时,在病榻缠绵半年之久的燕帝,好容易捡起青年时的雄心大志,一心统一南北,力排众议,不顾朝臣反对,执意出兵北临。
他自认眼光毒辣,北临江山分明摇摇欲坠。政变才生,幼帝初登大宝,根基不稳,旁侧又有王爷虎视眈眈,争权夺势。
吞并北临,了却他的心愿。这样他在九泉之下,才有颜面去见病逝的皇后。
一开始进展得很顺利,完全符合燕帝的规划。
直到,边关一白袍小将横空出世,一杆长枪,横扫燕国战士,反而高歌猛进,跨入南燕边界线。
消息传回燕京,正要喝汤药的燕帝整个人蜷缩起来,呕出了紫快发黑的一口血来。
三日后,白袍小将脸戴面具,后跟北临战士,在敢怒不敢言的南燕百姓注视中,大摇大摆的入驻了燕国客馆。
过了晌午,客馆出来了一个手持长枪的,玄衣墨发的少年。
他仍佩戴面具,被恭恭敬敬地请进了皇宫。
燕国皇宫之中,吐血后的燕帝直到现今还未清醒,浑浑噩噩、反反复复地咀嚼着几个字。
司徒锦是被太子请进宫的。
太子陈暮,皇后长子,明珠公主一母同胞的长兄,虽不如公主陈黎的名声传得广,可毕竟在燕帝荣登大宝时就册封了太子。
如今父皇不省人事,太子监国理所当然。
陈暮在燕帝昏迷之后,没有了父皇固执的严防死守,首先联络前线赵将军,不仅共商排兵布阵大计,更是有意亲自赴阵。几日商量下来,燕国颇有“起死回生”之势,对方却是攻势一转,提出和谈。
赵将军的信里写,对方很有诚意,北临不堪内忧外患,频起战事更是劳民伤财,不如谈妥条件再停战,对双方都有利益。
陈暮在锦瑟殿内踱步。
两国前几日还在兵戎相向,如今他为下风,虽是抱着低声下气的态度,但一想到对方坦然接受邀请,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他燕国百姓如刀子般的眼神中纵马入城,倒更是胆子大。
传闻中的白袍小将,若他不是北临人,他二人如今不是敌对关系,他还真有些佩服欣赏。
陈暮转身,一想到执意出兵的父皇,又有些头疼。
他和妹妹提出反对意见,谁知一向好说话的父皇顿时化为老顽固,吹胡子瞪眼的给他和妹妹下了禁令。他就这样困于东宫,这半个月都不得与外界互通有无。
一眨眼,事情演变成如今这个局面。虽难掩病容,但到底意气风发,一声令下挥兵北上的父皇到这个时候还睁不开眼,而大臣们日日吵个不休,让人焦头烂额,却无一人能够给个实质意见。
与此同时,明珠殿内,也不太安生。
父皇病重,到了不清醒的地步,先前被下禁令的太子掌权,同时也解了明珠殿的禁令。
陈黎看过父皇,才从侍女桑桃的口中得知近日发生的所有。
“和谈?”陈黎坐不住,“北临的人还被哥哥邀进城了?”
“太子殿下现如今正在锦瑟殿。”桑桃安抚陈黎:“公主,这只是熄平战事的手段,太子殿下还是有办法的。”
陈黎急躁起来,“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出阴招,哥哥也太急了些。”
“听说带兵的将军很是年轻,而且时常佩戴着一副面具,”桑桃不懂陈黎的想法,“而且太子殿下已经遣人请他进宫了。”
“进宫了?要见哥哥?”陈黎一提裙摆,咬牙道:“送上门来了。”
她小跑出殿,顺便捞走素日里出宫时需要的面具,掩住了半张面庞。
陈黎跑得极快,就是习过武的桑桃都追得气喘吁吁,“公主,您等等我!”
“殿下,北临的将军到了。”锦瑟殿内,内监欲言又止。
陈暮收回心绪,简短的道:“请他进来吧。”转眼见到内监的表情,疑惑起来:“你这是怎么了?有话直说。”
“这、这、”内监吞吞吐吐的,“殿下,北临的将军可带了兵器来啊!”
陈暮觉得不应该,“不得带利器入宫,你们没有告诉他吗?”
“奴才自然提了醒。”内监高呼冤枉,“但那位将军声称枪不离手,奴才们也没辙啊。”
陈暮刚要说无事,外殿忽插进一道冷然声音:“狼入虎窝,自是要枪不离手。”
陈暮顿了顿,内监哆哆嗦嗦的退至一旁。
他细细打量如今威名远扬的人,玄衣着身,银枪在手,脸上的骷髅面具盖住了五官,整个人都包裹着一股暗沉的气息。唯独他坚持留住的长枪,银光凛冽,堪称黑暗中的一抹余亮。
陈暮沉声吩咐:“都先出去吧。”
殿内余下两人时,陈暮才拿出记忆里妹妹牙尖嘴利的气势:“若我燕国皇宫是虎窝,恐不会有被犬类欺压的余地。”
听着像是自嘲,可偷梁换柱称狼为犬,着实太小心眼。
不管舒不舒服,司徒锦面具背后的表情毫无波澜,他轻笑一声,兀自摘下了骷髅面具。
双眸深邃,恰似寒星,他薄唇微抿,自如的神情仿佛见到了熟人。
事实确实如此。
“朝禾,”司徒锦紧绷的下颌得以放松,“好久不见。”
“你……佑之?”
陈暮十二岁那年,游神医借尝百草之故,召应群雄。天下少年集聚神医谷,后入神医谷不远处,游神医新办的白鹤书院识文习武。
那三个月,白鹤书院里,有两国的权贵子女,有深埋江湖的少男少女。
他们只是书院学子,不论背景,不评从前。
陈暮记得司徒锦,他二人不仅一见如故,且陈暮一五一十告知了自己身份。
当年聊得投机,从书院散去后,陈暮和司徒锦却失去了联系,他甚至从不知司徒锦隐藏的身份。
陈暮有些发懵,他得知北临四年前的一场宫变,那位白袍小将的父母亲族皆葬于变故。
竟然是司徒锦。
十二岁那年,二十几个少年天南海北齐聚一堂,他们谈天论地,不问前途。
他与司徒锦只论诗书和情谊,却没想到隔一年,他出了那样的事。
萧瑟秋风今又是,更没想到,再一次对坐,以各自真实的身份,竟是做不到从容。
陈暮感叹世事变化,但总是要抽离出当年的情景。
“竟是你……”陈暮近乎于苦笑,“我告诉你我身份的时候,从未想过,如今北临冒头的年轻小将会是你。”
“世事无常。”司徒锦显得很平静,毕竟较之蒙在鼓里的陈暮,他早早准备了起来,“在书院时,我同陈兄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没有那件事,我应该是告别父母,远离两国,独步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