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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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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赏的,”温敏轻声细语,她的长指攥紧了被,却没什么表情,“都是好东西。”

*

京外亦是秋雨连绵。晏泠音连跑了几日的马,几乎没合过眼。苏觅一直跟在她身后,她不停,他便也不下马。连留鹤都撑不住这场奔波,在第三日便被牵去歇着了,那两人却像是铁打的,看得轮值的逐风卫都暗自心惊。

“主子,”到了第五日夜里,有逐风卫上前请示,“城门已经下了,就是赶了去也叫不开门,不如就地歇下,明日一早好进城。”

他们已行至宛京城郊,能遥遥望见城内高耸的角楼,楼内亮了灯,巡逻卫士的身影投照其上,往来有序。晏泠音正勒马饮水,没答话,苏觅便替她应了:“去寻个干净的客栈,要两间上房。”

逐风卫领命正要离开,晏泠音却咳了一声:“不必。”她累日冒雨奔波,嗓子已经变了声,语调却仍是客客气气的,“劳烦找辆马车来。”

此处距城门还有两个时辰的车程,晏泠音是打算在车上挨到天亮,真正做到“一早进城”。逐风卫抬眼去看苏觅,见他轻摆了下手,便转身去雇车了。

冷雨不停,人和马都淋得湿透。苏觅引着马往晏泠音那里靠了些,在短暂的等待中替她理了下被风吹歪的斗笠。他知道晏泠音若非累极,绝不会开口去求这辆车,她的气色太差,若被温敏看见,反而会惹母亲担心。

“公子当年进京之时,”晏泠音并未躲开,只没头没尾道,“也是走的同一条路吗?”

苏觅悠悠道:“乱离之景,尤胜往昔。”

“白水河南岸并无战乱之忧,却依旧遍野流民。我此时听见笙歌繁华,便觉心惊。”晏泠音似在喃喃自语,“这样的土地之上,律法、制度依旧能如常运转,等级依旧森严如铜墙铁壁,地方官的奏报里也依旧四海升平。苏觅,你不觉得可怖吗?”

苏觅被她冷了好几天,很珍惜她这样心平气和地同自己说话,回味片刻才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下面能瞒住,是本事。”

晏泠音很轻地笑了一声:“只怕上梁也不正。”车轮滚动的声音逐渐靠近,她率先跃下马背,脚步有些虚浮地往马车走去。

她没回头,因而也没看见苏觅下马时踉跄了一下。他不让逐风卫扶,只朝他们做了个手势,上车时,怀里多了壶热茶。

“荒郊野外,寻不到别的东西,”苏觅不知从哪里翻出只白瓷茶盏,沏了半盏递给她,“喝点热水罢。”

晏泠音的水囊早就空了,着实口渴。她接过茶盏,盏沿刚沾唇,忽然一翻手腕,将茶尽数倒掉了。

哗啦一声,混在雨声中并不突兀,却叫守在车外的逐风卫齐齐打了个寒噤。

只苏觅还若无其事地笑着,伸手要替她再续一盏:“怎么不喝?”

晏泠音天生嗅觉灵敏,嗅得出茶味不对,她一言不发地看着苏觅,神色已冷了下来。那人只是笑,又慢悠悠地翻出第二只茶盏来,给自己沏了半盏,仰头喝尽了。

“加了点安神的东西,”苏觅温声道,“殿下这一路太累,怕是睡不踏实。”

晏泠音搁了茶盏,闭目靠在厢壁上,打定主意不再理他。苏觅也将茶壶茶盏轻巧放下,吹熄了车内的灯烛。黑暗里,晏泠音的呼吸声逐渐平缓起来,苏觅等了片刻,这才抬手轻扣了下厢壁。

立时有逐风卫靠了过来:“公子。”

苏觅哑声:“药呢?”

不等逐风卫回话,他压了一路的咳嗽已骤然爆发出来,弯背躬身,一时胸中似要炸开一般。逐风卫大骇,仓促抬剑挑开车帘,运指如风,迅速点上了苏觅的几处穴道,等他咳声稍缓,这才急忙掏出药瓶,倒了一粒递给苏觅。

苏觅不接,头也不抬道:“两粒。”

逐风卫面露难色,几番咬牙,还是依言又倒出一粒递了过去。苏觅也不要水,硬压着将药吞了,又过了半晌,咳声才完全停下。

车中丢出一块沾满血的帕子,逐风卫接了,听见苏觅低声道:“洗干净再给我。阿承那边有信吗?”

“尚未。”逐风卫也压着声音,即便他知道那茶里的迷香够晏泠音睡上一阵,但小心点总不是坏事,“少阁主脚程快,今日该已到了西蜀境内。”

苏觅合眼默了片刻:“那件事呢?”

逐风卫拣着词:“查到魏收去青州接了个人,也在往京城赶。那人的身世很干净,祖辈皆是当地农户,暂时没探出有什么特殊的。”

苏觅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逐风卫却陡然紧张起来,俯首道:“属下办事不力,这就着人再探。”

“罢了。”苏觅似是困了,声音里也带了倦意,“既是要入京,日后还有认识的机会,由他去。”

逐风卫应下了,正要退远些,忽然听见厢内晏泠音的呼吸声顿了一瞬。他不敢大意,又侧耳细听了片刻,却再没觉出异样。

是错觉罢,他吐掉口中发苦的雨水,依着苏觅平日的吩咐,退到了马车一丈之外。与此同时,晏泠音那只刚被苏觅握住的手,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宁寿宫那件事后,她为防再遭暗算,向季问陶求过一颗凝香丸。这种丸药带在身上,能保她不受寻常迷香侵袭,只是遇水则化,保管十分不易。她现在身上这一颗,是五日前崔婉接伞时塞给她的。

两人心知肚明,谁都没有说破,崔婉是谢她没对谢朗下手。

三十公里之外,另一辆马车上。

魏收抱着剑,坐在车辕上闭目养神。青衣男子挑开车帘看了眼天,感慨道:“这雨下得没完没了,早上出门,踩了我一脚烂泥。”

他嗓音较寻常男子更为柔和,面容也清秀非常,竖起的领口紧紧掩着脖颈,遮住了一片平坦的白。

魏收眼都没睁:“你多少年没回京城了,可不得送你份大礼。”

青衣男子分明嘻嘻笑着,眸中却一派郁色。他伸手接了几滴雨水,目光落到魏收身上:“还没同你介绍过,我姓傅,名声……”

“我认得你,”魏收淡淡道,“你是承观六年的甲榜状元,四月初九的繁亭宴上,孝明太子曾亲自下阶相迎,斟茶执杯,将主位让与你。那一日‘满城春色皆落索,化入青衫傅郎家’,你为人放诞,狂言惊世,若非天妒英才走得太早,帝京的掌故传闻里,本该有你一笔。”

傅声收了手。他神色几变,最终只露出个不羁的笑来:“陈麻烂谷的俗事,何值再提。”他仔细端详着魏收,“繁亭宴你也在场?我近年因病发痴,总是头脑昏沉,竟一时辨你不出。”

魏收依然闭着眼:“我父也在。”

傅声默了半晌,恍然若失。他也不躲雨了,钻出车帘在魏收身边坐下,翘着沾满烂泥的脚唏嘘道:“当年赴宴的才子佳客熙攘如云,到头来,竟只活了我一个,你说老天在想什么呢?”

魏收往旁让了一点,不着痕迹地避开挨着他的手臂,没答话。傅声笑了笑,知他谨慎,索性也不问了。他们并肩淋着冷雨,驾着摇摇晃晃的马车朝宛京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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