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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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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珠滚砸,沿着琉璃瓦成串滑下,剔透寒凉。光洁华贵的砖石上溅出水花,一朵又一朵绽得很急,噼啪有声。

帝王的方头朝靴上沾了水,洇开小团的乌色,像是不甚高明的纹样。旁边的宦官福安给他撑着伞,自己在雨里淋得狼狈。福安虽然一直跟在李德昌身边,经他亲手调.教,却天生呆头呆脑,不及李德昌伶俐得宠,伴驾的机会也少。李德昌离京的这些天,他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哪里没做好触怒了龙颜。

“陛下,”福安察言观色,声音因寒冷而有点哆嗦,“还是进殿去罢,雨大了,莫要淋着。”

晏懿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却压得他身子一抖,倏然垂下了头。皇帝已在这儿站了小半个时辰,遥遥对着怡和殿的门,就是不进去。他不敢妄自揣摩圣意,只能无声地咒骂这连日不合时宜的秋雨。

水声哗啦。

“哎,水又积起来了,您走这边,”玉染蹚着水送御医出门,见御医神色不耐,微躬了身同他赔笑解释,“几日前就请人来通沟道了,奈何近来宫里忙,实在匀不出人手。我们这儿地方小,地势又低,一到雨天就这样,您多担待。”

她面上稚气未脱,却已学到了几分青荷待人处事的模样。两个月的忙乱让她瘦了些许,脸皮也厚了,对着谁都能挤出笑来。

晏懿往前走了一步,福安忙举着伞跟上,听得御医咳了一声:“这地儿湿气寒气都重,不适合娘娘养病,方才我进去,屋里跟冰窖似的……难呐。”

玉染声音发慌:“今年天冷,可才过了中秋,没有现在就笼炭盆的道理,内务府也批不下来。您多开些暖身子的药方,医好了娘娘,怡和殿上下都感念您。”

“我自会尽力。”御医掂着她塞过来的钱袋,笑也懒得露,“病去如抽丝,急不得。”

御医踩着水走了,晏懿还站在殿外。福安身上雨混着汗,遍体冰凉。他即便再迟钝,也能感觉到晏懿心情不佳。

好稀奇,他懵懂地想,明明整个宫里都知道,皇帝不喜欢淑妃娘娘。

晏懿忽然甩袖大步往前,靴面顷刻便被雨浸湿,连带着玄色常服也湿了大块。福安惊得险些咬到舌头,小跑着追了上去,又不敢大声喊,只哆嗦道:“陛下慢些!”

玉染还没进殿,她站在檐下看雨,神色郁郁。待听见脚步声,她诧异回头,却迎面撞上皇帝,一时惊得礼都忘了行:“陛……”

晏懿已跨进了门,身影没入内殿,留下玉染和撑伞的福安面面相觑。

殿内点着檀香,混着药气,浓得熏人。外面虽冷,却不及内里阴寒,叫人骨头缝里都又酸又痛。也只有这种地方才能养出怎样都捂不热的温淑妃,晏懿望着榻上和衣而卧的人,胸口闷得发痛。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容颜竟没有分毫改变。他一看见那张脸,就仿似回到了二十年前。破衣烂衫的少女赤足坐在污血里,身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她脸上身上都满是泥垢,却偏生露出了一双极其干净的眼,就那样无知无畏地仰首,定定地看着他。

他甲胄掩身,长剑沾血,一身煞气还未除尽,本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可那双眼让他心颤,让他心慌,让他手抖得几乎握不稳剑柄。

走出很远后,他终是没有忍住,按剑回眸。就是那一眼,他隔着血海尸山的滔天仇恨,对不该留不能留的人一见钟情。

他唤她:“淑妃。”

他问道:“你还在怨朕吗?”

温敏合着眼,双手叠放在胸前,呼吸匀停,似乎并没听见。她静默得像一具雕塑,从三年前起便是如此,明明白白地告诉着他,她不需要他的任何关怀,亦或是解释。

“惠和走了,”他又上前一步,终于借着殿内模糊的光线,在女子眼角辨出了两条皱纹,提醒着他她同自己一样,亦是凡人,“你便连样子也不肯和朕装了吗?”

满殿的宫女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进来伺候,唯有雨声灌涌入室,冲刷着浓郁的佛香与药香。她睡在雨声里,神色淡漠,半晌才动了下唇。

“妾沉疴难治,恐病气沾染了陛下。请回罢。”

晏懿冷眼看她:“朕叫惠和回来了。”

温敏倏地睁眼。她盯着头顶素色的帐幔,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忽然咳了起来。

“出去!”她难得厉声,喝退了正要跨入内殿的玉染。在晏懿的注视里,她慢慢撑身坐起,满头乌发滑落,盖住了削瘦的肩背。

她望向晏懿:“那些忘掉的事,妾都记起来了,陛下却不肯给妾一个痛快。”

“痛快?”晏懿端详着她倦怠的面容,缓慢道,“你是朕的妃子,若你多顺着朕一些,朕可以让你当皇后。”

温敏微微仰首:“泠儿是陛下的女儿。”

“正因此朕才爱重她!”晏懿冷笑,“朕给过她机会,朕三年前便给过她机会,她若认错服软,也不至于有后来之事。可她偏偏护着杜慎,护着那帮鬼话连天的楞头学生,东云台谏议的折子递上来,连朕都敢骂,她何曾把朕这个父亲放在眼中?朕舍不得杀她,是因为你,淑妃。”

温敏赤足下榻。地面潮湿冰凉,她却恍似未觉,一身薄衣似雪,柔软的发散至腰侧,掩住了身形。她步态摇曳,一步一步如踏莲花,美出了万种风情,可晏懿望着她,仍是只能看见那双眼。

就是这双眼诱他坠入无际深渊。

“你害怕她,”温敏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很凉,“三郎。”

晏懿陡然色变,可她仍是说了下去,声音因病而虚缈:“你让她背了天下骂名。”

她的手被晏懿反攥住,力道之大,直接掐出了红痕。晏懿抬手捧住她的脸,指尖还沾着雨水。

“你真的认得她吗?”晏懿反问道,“三年前若非她一意孤行,她的老师怎么会死?不错,她是朕的女儿,那番铁石心肠,连朕也自愧不如!”

温敏的脸离他极近,她不退不避:“是你逼她……”

“是她逼我。”晏懿寒声,“朕养的好女儿,你教的好女儿。出京前朕拿药给她,她接过时眼都不眨。朕叫她回来不只是为了你,更为了她是一把好剑,她无心无情,她是最像朕的孩子。”

“你让她去药谢朗?”温敏的脸上浮了红潮,她愕然道,“谢氏父子都不是好相与的人,一旦暴露,你要她如何自处!”

“她若败了,”晏懿将她的脸又拉近一寸,残忍道,“也不配活着回来。”

晏懿领着福安走了,玉染又等了片刻,虽没听到温敏唤人,还是咬牙走了进去。她一眼看见温敏鞋也不穿地踩在地上,像是不知寒冷,惊呼一声便上前扶人。

“娘娘怎么就这样起来了?本来病就没好,若是再着了寒……”她急得眼泪汪汪,温敏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把东边的厢房收拾出来罢。”

玉染怔住了:“东厢房?是……殿下要回来了吗?”

温敏掩唇咳了两声,任玉染将她扶到榻上掖好被角:“快了,你青荷姊姊也要回来。”

玉染不觉绽开了笑,温敏的面上却不见喜色。她在昏沉中闭了下眼,又嘱咐道:“以后若还有宦官送吃食来,便直接拿给我,务要让他看着我吃完。”

玉染瞪大了眼:“娘娘不是说,那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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