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池恩不知道是听见了没有,神色有点异样,也没有回话,反而等齐映走出门瞬间侧首,“齐映。”
喉咙好像有个不规整东西卡着,呼吸上不去下不来,其实是心口疼,需要喋喋不休去回应那痛处,要必须给一个结果才能终止。
门虚掩着,齐映抓在门柄上的手扣了扣,但没有回头,他以为陈池恩不会再多说一句话,他也做好了所有准备,全部弄碎再一个个拼起来。
陈池恩语气轻快问:“你把我耳钉摘了?”
耳钉,齐映自然记得,从出事到昨晚陈池恩都戴着,是为了向他宣示自己有多卑贱吗,昨晚再陈池恩晕过去时就摘了,很碍眼。
他们之间成为过恋人的证明都可以消失,因为齐映想重来,从你的名字开始重新认识。
“扔了。”齐映说完把门带上。
当晚联系上赵晋臣出院,两人一块过去把出租屋退了,赵晋臣拎着陈池恩为数不多的行礼扛上车,“高茜给的东西你真要实名举报?”
陈池恩坐上副驾驶,降窗,“嗯,你说齐正怎么判来着?”
“刑期二十年左右吧,但不排除王清那边被收买翻供,如果真这么倒霉就可能几年出来了。”赵晋臣把烟灭了扔进塑料袋封口,启动车,“去吃个饭?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庆祝一下高考结束!”
陈池恩点头,如果算二十年,齐正出来就是六十岁,齐映那时候才三十几。刑期远远不够,他想要的是这个人直接消失。
两人在一家烧烤店吃串,赵晋臣喝的白开水但一副醉了的样子。
“太兴奋了,简直老天有眼。”
陈池恩现在不大想吃辣,所以嚼金针菇嚼了半天,跟他碰了杯。
“不不,谢屁的老天,应该谢你谢我!”赵晋臣仰头喝掉,乐呵道,“我丫头好几个同学都在找补习班呢,我跟他们家长看了你成绩,现在都抢着要让你补课,你多带几个学生,等你开学钱什么的都不愁了。”
陈池恩:“我尽量。”
赵晋臣拍他肩,“什么尽量,你明天要去干啥来着,后天吧见见学生家长。”
“出去散散心。”
“行行,我替你把手……”手机响铃,赵晋臣抽了卫生纸擦擦手,掏出手机后看向陈池恩,陈池恩看到号码点点头。
接通。
“陈池恩是不是被你带走了?!”
赵晋臣见色行事,揶揄道:“什么叫我带走了,他自己长腿去哪儿我还管得住?”
齐映压根就不想听他扯东扯西,说:“我今晚见不到人就去你家里等,我看你们躲到什么时候。”
赵晋臣皱起眉,“你什么大少爷脾气,你睡我家都没用,陈池恩就是不在我这里,我说你有这闲工夫找人多读点书吧。”
“你装你再装,他是不是在你边上!让他接电话。”
陈池恩默然摇头,赵晋臣:“没有就是没有,我没功夫跟你扯皮。还接电话呢,你是他什么人,人去哪儿都要跟你报备。”
“我找我哥有问题吗?我就是想见他怎么了!”,赵晋臣光听这话就能想象到齐映又崩溃了,他每次一着急就不会管自己的情绪跟对方有没有关系,只管把藏不住的心里话直接点出来。
赵晋臣微抬头看,陈池恩转身去拿喝的了,无所顾忌直接告诉:“他不想见你,行了吧。”
实话比赵晋臣胡诌一百句顶用,齐映果然闭嘴了,他把电话主动挂了专心吃串。
当晚陈池恩没有跟着赵晋臣回去,而是在外留宿,银行卡夹在路摊买的杂志里,跑了趟学校,上面写了齐映的班级,等周一开学就由保安转交,其实算算卡里没多少钱,一万出头,但已经是陈池恩的全部了。
凌晨的江林市算得上清凉,陈池恩刚到青旅就接到了齐正的电话,没睡上觉匆匆套衣服离开,从市里出发到村接近两个小时,陈池恩地铁下来后坐公交刚好到村门口。
发灰的路灯杵在夜里没什么作用,风一吹路面大裂口的土洒来人一身,几年过去通源村没什么变化,拆迁协商过后这片地的人搬到其他地,沿路的房屋都垂着脑袋,偶尔门嘎吱嘎吱响。
陈旧的木门踹一脚就散成零件,陈池恩取了断的木条,上面还有几个铁钉子,走到路叉口再往右边走,脚下从土变成泥沙,记忆中的海此刻是暗蓝色,几次雨天后水已经涨到围栏。
火星擦过,烟咬在嘴里,没有吸,搬迁之前生活在这里十一年,陈池恩经常来这附近,那时候这片地还很热闹,家家户户的小孩都喜欢在这里玩泥巴,他不太一样,他是来捡垃圾的,村里清扫垃圾的任务张鸣总是不去,就成了陈池恩的职责。
那时也乐意,远离那个寄养的环境陈池恩不挑什么。
烟灰轻飘飘落下,低头这一片泥下还有张破烂的渔网,它捆起几个瓶罐塑料垃圾,固执地缠着栏柱,身后冲来一道轮胎碾泥的闷声,陈池恩侧身躲开,冲击太强人撞到了另一个杆子上,裤子被带铁线头的网划破一道口。
车头撞倒柱子,又往后撤出距离。此时亮起前灯,陈池恩扔了烟,灯太亮不由得揉揉眼皮,下一秒车冲过来,他迅速起身跨上围栏往海边跑。
轮胎陷进泥减速,越往前陷得越深,矮挫的白车就在地里挣扎。陈池恩抡起木头往车玻璃砸,两三下把车玻璃敲碎,里头的人踹开车门一把揪住陈池恩后领,银光一闪,刀刃已经捅进肋下。
“你很会给自己选墓地!”齐正手里的刀拔出来要再插进去时,木棒扫上脑门,他不得不放开陈池恩。
夜里黑色的衣服看不出血迹,陈池恩一脚把人带进泥里,齐正眼中满是狰狞的光,他猛地向上一顶脑袋,刀在黯淡的天色下划过一道冷厉的弧线,直直朝着陈池恩胸口刺去,但被木棍卡住,拳头带起一片泥点砸在齐正脸上。
“那贱人不要你了。”
齐正的刀脱手,他双手紧紧攥着陈池恩的衣领,企图把人掐死,金属手表棱扎进肉,喝道,“你死在这里就是无人问津!”
双脚在泥中深陷,每一次移动都带着沉重与决绝,陈池恩一句话没说,每一拳都冲着打死节奏,泥水飞溅在脸上、身上,混合着汗水与血水。
从海滩滚到海岸,海水拍过来弄湿了背,齐正本就想给他个教训,但陈池恩看起来完全没有理智,他一只胳膊直接折了,下颌脱臼,他奋力抓了把湿泥巴糊在陈池恩脸上,才得一线生机从泥里起身,爬过去抓了刀。
冲着原先捅下去的位置刺,“考那么高的分就只想吃牢饭啊齐宣,你和齐映真是我的好儿子!”,刀只过去一寸就被陈池恩徒手掰住,齐正一愣,陈池恩反手抓他一个过肩摔,齐正痛的隆起背。
“畜生…他妈怎么不趁着你从娘比里出来就掐死……”
陈池恩脚跟踩在齐正胸口上,按回地,齐正喘着气抓他小腿,奈何使不上力,海水在涨,拍过来的水淹过脸,他抬头要呼吸却被一拳按进泥里。
空气被剥夺,溺在水里,怎么蹬腿也挪不了身,海水退过去时猛起背用力推胸口上的脚,身体一晃动,陈池恩的血滴在他脸上,黏湿了睫毛,沉重的鞋底压迫太强,像是要碾碎他的骨头。
齐正不由瞪大双眼,夜里他看不到这个长影的脸色,等海浪再次淹没脖子以下时,恐惧也瞬间将他淹没。
黑影忽然扬手臂,刀口狠捅来,齐正嘴唇微张,却被剧痛哽住了喉咙,他看到退去的海水变红,胸口火烧般痛,死亡的阴影疯狂蔓延。
握刀柄手上的手再一按,刀身最后一厘米也扎进去,陈池恩吸了吸鼻子,嗓音像旧风箱在抽拉,“我曾固执地以为,你的离开仅仅因为他的不同。明白你对所有人只有索取的这天太晚了……”
海水带走一片血迹,齐正呜呜地哼着,两双眼死死盯陈池恩,胸口钝痛,刀被抽走,血喷一地。
陈池恩半拖半拽着把人重新塞进副驾,他坐在主驾上,车灯亮起,海面变得清晰,车内的呼吸声从沉重到轻,这一天晚到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