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离世的消息并未在龙谷中引起多大的轰动,自然陨落的龙族会归于自然,反哺生前所得到的一切恩赐。塔尔下了山之后直接去了龙族大殿,果不其然在那里见到了重观。他并没有避着凌晚殊的打算,言简意赅地把荆巡所言告知了龙皇。
“第五层的荆巡?”重观皱起了眉,“知道了。”
他像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过不了几秒又恍若记忆自己找上了门,问道:“异种龙?”
“空间法术,我没见过。”塔尔说。
“这世界上只会有一条异种龙,等他死了才会出现第二条,”一旁的凌晚殊说道,“荆巡我认识,但他没理由会被关在雪峰囚笼里,根本没人关得住他。”
“他自愿的,”塔尔看向重观,“你去了就知道。”
重观冷笑了一声,他从王座上起身,径直走到了塔尔面前。雪原白龙全身的色彩都很浅淡,先前君煌没穿上衣时就如同一块行走的白玉,没想到重观比他更为透亮。龙族或许都不太喜欢穿衣服,他上半身只披了个垂地的斗篷。
“霜兰幽谷开了,少来插手龙族的事。”
“意不在此,你想多了,”塔尔冷声道,“路过而已。”
虞影溯在他半步之遥的身后抿了抿嘴,心想路过而已就杀了前任龙皇,要是真的有意搅浑水估计能把整个龙族翻个底朝天。重观的警惕和排斥都有迹可循,虞影溯知道没有任何一个掌权者能够放任这么一个非定时炸弹在自己的族群里翻云覆雨。
他忽然觉得塔尔或许本来就想着要在龙族做些什么,这个征兆从他刚才离开雪峰囚笼后就越发明显了。那里面必定有东西和涅亚的关系匪浅,比如结界稳定点,或者说非同一般的结界稳定点。
“雪峰囚笼里的囚徒都是炎阔的敌人,你可以用用看,”塔尔开口道,“就当是你们救他的谢礼。”
重观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比刚才更臭,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敌意。虞影溯和倚在王座扶手边的凌晚殊交换了个眼神,同时认为塔尔和重观还是少见面的好。他们或许会因为各种原因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但烈焰和寒冰也的确无法和谐共存。
“不需要。”
“随便你。”
塔尔也不恼火,他和重观本就没什么必要好言相向,也没这个可能。他说的帮忙不过是为了还莱茵雪兰的人情,毕竟那花是重观采了带回去的。
许久的沉寂过后,塔尔的视线转向了凌晚殊:“我们天亮出发?”
凌晚殊耸了耸肩:“我都可以,看你们。”
塔尔点了点头,他连句告辞都没说就拉着虞影溯往长青谷去。
“让君煌来找我。”重观忽然开口。
塔尔脚步一顿,他回过头瞥了重观一眼。他叫自己儿子还要找个中间传话人?什么毛病。
“自己去。”
虞影溯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塔尔就跟和重观杠上了一样。他不信他的小玫瑰不知道这样的回答会惹得龙皇大人气愤不已,他分明感受到了迟来的叛逆期一般的暗爽。
凌晚殊十分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又在重观略带震惊的眼神中眨着眼捂住了嘴。她第一次见到重观这么一副吃瘪的模样,简直有趣至极。
待到塔尔的背影消失,凌晚殊才又笑了出来。
“你没事去跟他呛什么啊,”她笑得几乎直不起身,“重观,怎么样,我就说了蕾妮家的小孩绝对能让你头疼。”
“他不能继续在这里待着,简直不得安宁,”重观皱着眉,“小魔王。”
“那是你还没见过蕾妮,”凌晚殊撑着下巴,“她当时差点把王宫给掀了,就为了出去。”
“成功了?”重观问。
凌晚殊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如果成功就好了。”
她当时也在场,但没有任何人能改变魔族大君的决断。他身后的那个古代恶魔是这世间的至强者,王权一出万魔臣服,连她凌晚殊也不例外。
重观烦躁地坐回了王座,说:“让他赶紧滚。”
“也烦不了你多久,耐心点吧,”凌晚殊道,“就当卖魔族一个人情好了,等你去找了荆巡,我觉得你不会后悔的。”
重观无力反驳,他埋着头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突然起身。
“那我去,”他说,“你什么时候再出来?”
“至少得等永夜矿脉的破事解决了之后,”凌晚殊笑了,“怎么,想我啊?”
“想请你帮个忙,”重观叹了口气,“之后再说吧。”
长青谷内已然是夜晚了,这里没有星光没有照明,但却并非漆黑一片。
琅轩在草坪上来回走动着,闪光的金色丝线随着他的指尖流露而出,交织成了一张金色的网。塔尔走到长青谷入口处之时就愣住了,那些金色的丝线仿佛一张蛛网,从中心向外一点点延续。发光的细丝被身体穿过之时会断裂变暗,但等到人离开,那里很快就会恢复成原有的样貌。
“先知的眼睛恢复得不错?”虞影溯问。
“灵符长出来一点了,占星者给我的琉璃珠是个好东西,改天我得当面谢谢他,”琅轩轻轻一笑,“之后要在这里住很久,姑且布置一下。”
他的长发已经全都白了,像是原本的浅金色都流入了右眼框里的那个琉璃珠中。琥珀色的珠子里漂浮着几缕丝线织出的不知名花纹,那些明显仅是灵符一角的花纹拖动着杂乱的絮,缓缓流动。
“虽然很不完整,但好歹是有恢复的迹象,”琅轩的手搭上了自己的右眼,“我原来的灵符不比任何一个精灵逊色,包括樊霄。”
灵符对精灵而言意味着生命,仅仅受损就足以让他们失去求生的意志,又更何况彻底剥离。他们之中的多数都会在那一刻死去,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
因此每一个能让灵符重生的精灵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而对于琅轩而言无论最初的理由是什么,君煌无疑都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君煌问。
“天亮,来和你们道别,”塔尔说,“多留意雪峰囚笼。”
“我尽力而为,”君煌顿了顿,“别死了,你俩都是。如果可能的话到了魔族送个消息出来。”
“一定,”塔尔点头,他忽然想起了在雪峰囚笼里见到的那个精灵,于是问琅轩,“树塔管理员是干什么的?”
琅轩一愣,他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现在没有树塔管理员了,这个职位在我和樊霄回到精灵族之前就已经撤销了,”琅轩说,“因为上一任失踪了。”
“柏秋?”塔尔问。
他从雪峰囚笼出来至今都没有提起过里面发生的事,甚至连虞影溯都并不知晓那个冰窟中发生了多少让塔尔不得不保守秘密的事。
“这么看来她不是失踪了,”琅轩少有地皱起了眉,“柏秋的失踪毫无征兆,最初有些精灵认为是她私自叛逃了,还引起了不小的恐慌,但直到最后也没有发生任何由于树塔机密泄露导致的意外。之后……樊霄上位的时候直接将她划入了流放名单。”
“琅轩,偏题了,”君煌笑道,“你还没说树塔管理员是干什么的。”
琅轩一愣,随即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要命,忘了。”
他这副样子的确少见,连塔尔都轻轻笑了一声。
琅轩嘴角的笑意都没散去,继续道:“树塔管理员的权限和先知差不多,但不参与精灵族内的任何决策和活动。他们只负责看管和整理树塔里的机密,而且只有经过族长同意才能出入树塔,一般精灵甚至都见不到他们的面。”
“所以……她离开树塔其实有前任族长的授意?”虞影溯抿着嘴,“先知,当时在大裂谷时和你提过的泠茵,我记得她是柏秋离开树塔时担任族长的女儿。”
塔尔差点没想起来泠茵是谁,但很快又找回了记忆。那是他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精灵族,一语道破他魔族血脉的精灵族。
“泠茵其实从未真正插手过精灵族的事情,她那时候也太小了,”琅轩说,“樊霄把她驱逐的理由只是为了杜绝后患,现在看来他直接杀了才应该是最佳选择。”
泠茵如今跟着克莱蒙藏匿在帕帕罗尔嘉之内,关于她的消息几乎从未听闻,但对于这么一个精灵黑户来说这是最好的消息了。塔尔原本准备将树塔管理员的事情压在心里等日后再放到合适的位置,却突然不知为何想起了一样东西,一样对精灵族和兽人族而言都至关重要的东西。
“精灵秘辛,”塔尔开口道,“乌蒙圣堂里的精灵秘辛,是谁带出来的?”
琅轩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瞪大了眼睛,半天也没缓过神。
对啊,他怎么会没想到这件事?那本精灵族的秘辛不应该存在于大裂谷,甚至出现在除了树塔顶层的密室之外的地方都属于事故,他怎么会没想到?
一旁的崽崽似乎是玩累了,他小跑过来撑在了琅轩盘起的膝盖上,用爪子去够先知的脸颊。琅轩任由略带潮湿的肉垫按在脸上,他望向了君煌,问:“老师第一次去大裂谷是什么时候?”
“四十多年前,他才十多岁的时候,”君煌说,“那时候他只是个旅行者,烈阳族也还没有离开。”
“那座房子什么时候建成的?”塔尔问。
“二十五年前,他说以后去大裂谷玩的时候可以住在那里,”君煌皱起了眉,“我想起来了,房子建立之前地下室就已经存在了。当时蕾妮西亚在石墙还没砌上前就给地下室罩了一层防水的法咒,我只当是用来预防雨季的渗水……”
琅轩有些愣神,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前对涅亚的认知似乎有哪里错了位。如果涅亚真的手握着精灵族秘辛,那么和他内外交界的除了柏秋就只可能是当时的精灵族族长泠染。可他从不知道涅亚的手竟然伸到了那么远的地方,远到足以颠覆精灵整个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