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秦兵的神色也有些不好看了起来。她很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试图安慰他:“公子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我没把他放在心上。”
沈夜北淡淡道:“直觉告诉我,他不会成为我的敌人。”
直觉……吗。
“这样也好。”
秦兵轻笑道:“如此一来,您将来就可以无视朝廷的掣肘,做更多想做的事了。公子。”
“嗯?”沈夜北犹自沉浸在方才的话题之中,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秦兵上前一步蹲下-身子,轻轻捧住他的脸:“别乱动,我要给您剃须了。”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便自顾自地将刮胡刀片贴着他的鬓角,就要“开工”。却没想到,下一秒手就猛地被攥住了!
“公子?”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刀片就在沈夜北脸侧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秦兵慌忙地就要抬手去按,冷不丁又想起伤口应该先消毒,正不知所措之际,沈夜北略带歉意的声音就轻轻传来:“对不起,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脸。”
紧接着又道:“刚才是本能反应,不要介意。你剃吧。”
他说。同时攥住她的修长手指也缓缓松开,垂了下去。
平心而论,沈夜北模样虽然更像白人,可皮肤却一点不似白种人那般粗糙,摸起来如同绸缎似的,手感相当之好。借着剃须的由头摸着摸着,秦兵忽然又开始魂游天外:
自己当初手怎么就那么贱,非得把人早早写死?悲剧美学,真就那么好看吗?
这么美的一张脸……唉。
秦兵,你这个没有心的混蛋啊。
——————————
数日后,一位情理之中、却意料之外的大人物也来到了诏狱。
——梅远山,梅首辅。
“廷钧,自上次围宫一别,也快一年有余了。”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开门见山道:“看你瘦了许多,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劳烦首辅大人挂怀,晚生实在惭愧。”
见梅远山向自己这边举起酒杯,沈夜北无法推辞,便只得挽起铁链避免发出尴尬的声音,一边回敬道:“大人随意,我干了。”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耳边听得梅远山续道:“老夫此来看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朝廷马上就要和七国议和,这个差使你就不要参与了,交给老夫罢。”
因为喝得实在太急了些,本就酒量不好的沈夜北酒劲儿有些上头,脑子也晕晕沉沉的:“您去?”
原本确实是打算誓死抗命,让朝廷不得不另派他人去的——而这个“他人”,大概率就是梅远山;可如今梅远山真主动送上门来,他竟有些不忍了:“首辅大人,朝廷不是已经有了初步的人选意向,要让晚生去么?”
“不错。”梅远山微微颔首,笑道:“可是老夫,不愿眼睁睁看着你去承担这千古骂名啊。”
沈夜北握杯的手顿住。
“老夫已经年逾古稀,时日无多,有些难听的名声担了也就担了,不过就是进棺材时多些人詈骂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梅远山语重心长道:“可是廷钧,你还这么年轻啊。年轻人有大把的时间去改变这个世道、这个国家。因为这区区小事毁了你一辈子,老夫于心何忍!”
“可是,首辅大人……!”
“不要再推辞了,就听老夫的。”
梅远山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瘦削的肩头,浑浊的老眼里泛起欣慰的笑意:“太后的时代,还有老夫这一辈人的时代,就要结束了。而属于你们年轻一代的新时代,近在眼前——”
“人这一生,最难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你的名字不该写在卖国条约那里,更不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而是应当光耀后世,永垂青史。沈廷钧,老夫与你虽统共没见过几面,却也能看出来,你有改变这个国家的能力……大楚的未来,就交给你啦。”
这一次,沈夜北沉默良久。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眼前老者这堪称沉重的殷殷期望。
将该说的都说完了,也将面前酒水饮尽,梅远山便长身而起,转头走出了会见之所。只是临走之前,这位服侍了三朝帝王的老臣像是要交待遗言一样,给他留下了这样一句:
“年轻人,记住——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顺应天命,莫要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