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容惊愕地侧头看向他,却见沈夜北郑重地俯首一拜,朗声道:“依大楚律,士子不可纳妓为妾,否则非但声名尽毁、其人更将被剥夺功名、罢去官职,永世不再续用。微臣的过往太过不堪,所历之事与妓*女无异,如若将来公主殿下下嫁于微臣,此等污秽之名必会令公主、甚至是令皇室蒙羞。微臣不肖,却万死不敢玷污天家威名——恳请太后为大局、为朝政计,为公主殿下另择良缘。”
一片死寂。
“母……后。”或许是过于震惊所致,楚容结巴得比平时还要厉害:“他说的,是……真的吗。”
隆懿太后这回也沉默了。沈夜北和萧衍那点子烂事儿,手眼通天如她自然比谁都更清楚;既然下定决心要把容儿嫁给这小子,自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因素——这件事,其实本身并不重要。毕竟这小子将来很有可能……!
她悄无声息地看向沈夜北。后者此时仍保持着俯首的姿势,形容卑微恭敬,可后背的脊柱非但没有丝毫弯曲,反而挺得如同胡杨般笔直。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二两重,可一上秤,搞不好就是重逾千斤。这世间的许多事情,坏就坏在无法一直保持隐秘,怀就坏在——终究还是要考虑所谓社会影响啊。
隆懿太后瞪着他,半天都没再能说出一个字来。过了许久,她才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失了怎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被你放弃的机会,足以让你一步登天。”
“微臣……”沈夜北的喉结动了动,平声道:“微臣只是不愿以欺骗的方式,获得公主垂青罢了。”
隆懿不置可否,道:“沈夜北,若哀家仍执意要你迎娶容儿为妻,你待如何。”
沈夜北静了一静,才道:“微臣宁可违抗懿旨,也不能因此坑害公主一生。”
“你——真是太放肆了!”
隆懿冷笑一声,唤了声:“禁军!”
禁军统领立时鬼魅一般出现在她身后,单膝跪下听令。隆懿手指着同样跪伏于地的沈夜北,谩声道:“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给哀家打入天牢!”
“母后!”
楚容一看自己的母亲竟然动了真格,不由花容失色,膝行两步上前拽住了隆懿太后的礼服裙摆:“母后,万望三思啊!沈大人他没有罪,这一切都是儿臣……!”
“皇嫂,臣可以插句嘴么?”
一切似乎都已走到死路之际,一直充当人肉背景板的摄政王终于开了尊口。只不过接下来他却并没有公开地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附在隆懿太后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孰料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让隆懿太后瞬间变了脸色:“……此话当真?”
“臣岂敢欺骗皇嫂。”楚慕莞尔一笑,语气却十分正经。
隆懿太后神色有些复杂地又看向沈夜北这边。她的神情已经缓和了很多,并且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尴尬:“王统领。”
禁卫军统领立时应道:“末将在!”
“这里……先没你们的事了。”她虚弱地摆了摆手,疲惫不堪道:“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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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雍和园回到萧府下榻之处时,已经是三更天了。
再度回到这间布置的温馨雅致的南厢房之际,沈夜北只觉浑身都似散了架子一般……何谓变脸如翻书、伴君如伴虎,这短短的一个晚上,他总算是有了此生难忘的切身体会。
令他惊愕的是,都已经这么晚了,南厢房里居然还亮着昏黄而温暖的光。仁寿殿内的惊心动魄在这一瞬间消弭无踪,沈夜北很快就意识到——有人还没有睡,还在等着自己回来。
精神上惊魂甫定与身体上的极度疲乏,在这一瞬间压垮了他。大概是听到了外面异样的响动,秦兵举着煤油灯从耳房走了出来,然后在看清倒在地上的沈夜北的一刹那怔了怔,赶忙蹲下去就要把他扶起来:“公子……?”
“我没事。让我躺一会儿。”
煤油灯被放在一旁的石砖上,昏黄的光堪堪照亮了他略显苍白的面容。沈夜北就着倒下的姿势仰面躺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双眼紧闭,深陷的眼窝里长长的睫毛神经质地不停翕动着,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一般。秦兵关切地劝道:“地上太凉,公子还是先起来回屋歇息吧。”
听了她的劝说,沈夜北似乎挣扎着想站起来,最后却还是以失败告终。好在此时已是接近六月,夜里再冷也冷得有限,不至于把人冻死——于是他索性就这么继续躺着:“没力气了,就这样吧。”
“我去叫人……”
“不用。”
沉默。
又过了会儿,沈夜北才主动打破了这难捱的沉默。他苦笑着,似是对她说,又似是自言自语:“今天晚上,差一点就要去天牢里过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