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从来没有人骗过宋清风,宋清风绝对相信他二人的话,当即欢欢喜喜地绕着自己的本体玩去了。
韩稚往林中去,打算伐树建屋,让裴符尝试运用灵力,裴符在树下坐下,贺丹青远远瞟向韩稚背影,须臾,跟了上去。
不出两个时辰,树旁便有了两间不大的屋子,韩稚最后检查了一遍门窗屋顶,严丝合缝不露一丝雨水才满意,这些年来他学到了不少技能,搭建手艺也是飞涨,造出来的屋子又结实、又美观,拍了拍手,打算再用剩下的材料做些新家居,忽听轰隆一声,另一侧一个屋子轰然倒塌。
贺丹青试图去扶,扶一下倒得更多,直到全都倒平了,才郁闷地问:“怎么我的屋子立不起来?明明我都是照着哥哥做的。”
韩稚道:“你的地基打稳了吗?”
走过去一看,地基只有浅浅一层,用法术炸出来的,填也没填紧实,怪不了要倒。
韩稚道:“偷工减料。”
贺丹青道:“是你做的太快啦,我要不做的快一点,追不上你,一下子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韩稚道:“狡辩。”
贺丹青笑道:“反正哥哥你会帮我的,我就要那间屋子啦。”
他指着韩稚建好的两间房的其中一间,韩稚没说什么,这便是默认同意了,在这种事情上,韩稚从来没拒绝过贺丹青什么,将贺丹青粗制滥造的东西全移开,重新打地基、修木板,再次立起一间屋子,才转头去做家具。
到入了夜,一切勉勉强强搭建完成,也算是五脏俱全,韩稚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不得闲,烧了一桶热水,摸着温度合适了,将火收到维持温度的大小,道:“丹青,去叫你二哥。”
贺丹青跑出去,喊:“二哥!洗澡啦。”
急忙朝着裴符跑过去,激动地原地跳起来,道:“二哥二哥,你有喜事!”
这是因为他感知到了裴符的情绪,这些年来,他已经能很自如的控制自己对旁人情绪的感知了,但若是旁人情绪太过强烈,又试图压制,他便控制不住。
裴符睁开眼,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贺丹青问道:“二哥遇到了什么好事?说给我听。”
裴符道:“确实是一件大喜事,二哥可以继续修炼,今后再也不必麻烦丹青啦。”
贺丹青道:“麻烦我也没事的,我愿意给二哥麻烦。”又道:“但二哥开心最好。”
“好丹青。”裴符道:“这些年辛苦你啦。”
这些年为了治裴符的伤,韩稚日夜压着贺丹青修炼,逢年过节都没有一日懈怠,虽说是韩稚压着的,但若不是贺丹青心甘情愿,又怎么能压得住这么多年呢?
这个孩子,果真是世上最善良的孩子。
不过,如今裴符自己能够修炼,便用不着贺丹青相助了,前一个月,贺丹青尚有这些年的习惯,日日早起修炼,打第二个月开始,便有些偷懒,韩稚也没再逼迫他,见此,贺丹青越发放肆地偷懒,没出几个月,已然懒到日日睡到日上三竿,夜夜玩到丑寅卯时,再不提修炼分毫。
不肯修炼,人就会饿,饿了就缠着韩稚要吃的,干粮吃得很快,韩稚便要出谷去买,买回来也吃不了多久,于是韩稚便在仙谷中开垦出一片地,种上作物、瓜果,教贺丹青劳作,田中稻谷第一回有了好收成,贺丹青热心大涨,韩稚乘热打铁,又开垦出一片地,种下一些药材,教贺丹青岐黄之术,然后是阵法、天相、法器锻造等等,所知道的,无不教授。
贺丹青偷着懒学,积年累月,也有了不少知识。
有天,韩稚造出一个能改变自身灵力状态的法器,只要带上这个法器,即便在这座仙谷之外使用灵力,楚先的司灵也捉不住他们。
韩稚和裴符打算离开这里,去寻找韩渊的踪迹,没有人相信韩渊死了,他们更不会相信。
贺丹青被留在谷中,还以为他们会像往常一样,去几天就回来,但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年过去了,没有人回来。
他开始对韩稚离开前的嘱托动摇,他想出去,又怕他们回来找不见他,也怕自己出门迷路,无聊之下,不知做什么好,也没心思经营别的。
农田荒废了,药田也荒废了,屋子没人打扫,乱糟糟的,贺丹青每天百无聊赖的蹲在自己的本体上望着谷口的方向,仙谷中没有一年四季,他也从不计算世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上已没有一件好衣服了,才等到韩稚和裴符回来。
那是一个深夜,远远看到两人的身影,甚至来不及看清楚是谁、是不是错看,贺丹青已一股脑冲了上去,这不是他第一次往前冲,但终于,他在冲上去之后真真切切地见到了这两个人。
“哥哥!二哥!”贺丹青边跑边喊,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他说话的口音变得有些别扭。
那边的两人很快发现了他,裴符笑着向他招招手,贺丹青急速跑到裴符身前,用力一跳,人悬在半空,韩稚的手拎着他的后衣襟道:“怎么弄成这样?”
“哥哥!”贺丹青转身便搂住韩稚,挂在韩稚身上,道:“昨日本体长了新叶子,我知道你们要回来!”
“真的吗?”裴符有些激动,又见贺丹青一身破烂,道:“丹青,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贺丹青道:“很好啊,一直等你们回来。”
韩稚道:“从我身上下来。”
贺丹青灵活地从韩稚身前爬到身后,继续挂在韩稚身上,道:“我不下去,好困,你背着我好了。”打了个哈欠,沉重的眼皮慢慢落下,头枕在韩稚肩膀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睁眼,贺丹青便发现了眼前的不同,整个屋子焕然一新,身下是全新的花被,绣着怒放的牡丹花丛,衣服换成了漂亮的绫罗绸缎,枕头旁边放着一顶极美、极闪的珍珠冠,上面大大小小的珍珠镶嵌了几十颗,阳光打下来都散发出靓丽的浮光,无比耀眼夺目。
贺丹青的心思很快被这头冠夺过,忙地拿起放到头上,找到旁边一只铜镜,便对着照了上去,左右比划,怎么看都满意,放下头冠,又飞快地跑出门去,门外二人站在贺丹青的本体下,那树上又长出了几片新叶,死气沉沉的树木开始重焕生机,当真是高兴至极。
贺丹青跑上去,却忽然觉察到一丝压抑的情绪,笑意收了起来,问道:“哥哥不开心?”
裴符转过身来,见贺丹青还是昨夜的穿着,道:“没有看到送你的礼物么?”
贺丹青道:“看到了!珍珠,好看!!”
裴符笑道:“可不止,你哥哥给你买了很多,在房间的柜子里。”
“啊!”贺丹青大惊失色,忙地掉头回去,发现屋中果然多了一个大柜子,打开一见,里面从简单到华贵的服饰塞满了整间柜子,柜子的一侧还设有几个夹层,夹层中放的是一些闪亮的珠宝首饰,一层一层按照颜色分类,直看得贺丹青五花缭乱,当即选了最华丽的一套衣裳和最靓丽的宝石挂在胸前,再戴上那顶珍珠冠,身上过于华丽的堆积并无任何美感可言,不过贺丹青却喜爱地紧,恨不得将所有饰品都戴上,令全身闪闪发光,若非急于出去展示,这些东西,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跑出门外,两人见到这么一身新奇的打扮,不由都觉得有些好笑,韩稚也忍俊不禁,询问道:“不是在你床头放了一套衣物,怎么没穿?”
“床头?”贺丹青在床头一眼就看中了头上这顶珍珠冠,根本没顾得上看有没有衣服,此刻回头望去,才赫然发现珍珠冠的下面,确实还放着一套雅致的青袍,若是这套青袍搭上头上的珍珠冠,那是相得益彰地美,但那就不是贺丹青喜欢的了。
贺丹青回过头来,道:“我喜欢这个!”
顿了顿,韩稚道:“你喜欢就好。”
裴符笑道:“好看,虽说戴的东西是多了些,不过是丹青穿着嘛,没有不好看的,是吧?”伸手推了推韩稚。
贺丹青笑着走到阳光下,晃来晃去,身上珠宝撞击发出碎响,越听越高兴。
裴符道:“那下次我们要给你带更多了。”
贺丹青脸上的笑立马减了,奔到裴符面前,道:“我不要了,我不要这些了,都不要。”
就在两人疑惑时,他又道:“我不要下次你们再走,我可以不要这些,我还是想跟你们在一起。”
两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怔住,旋即裴符笑了笑,道:“我们不走了,就算要走,也一定会带上丹青。”
贺丹青道:“那说好啊,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哥哥,你也答应我。”
韩稚眺望远处,好一会才道:“丹青,我有话要对你说。”
贺丹青预感到韩稚要说的话便是他心中郁闷的源头,而且,一定和他有关。
韩稚将贺丹青带到一个僻静之处,道:“你知道,我们一直在找大王。”
贺丹青道:“知道,他是屠神将军,很厉害的,绝不会死。”
韩稚沉默一会,道:“我们找不到他。”
贺丹青呆呆望着韩稚,过了一会,道:“总会找到的。”
韩稚瞳孔倏地诧异地瞪大,问道:“你怎么了?”
只见贺丹青不知为何,双目中流下泪水,他自己却仿佛没有察觉,直到看见韩稚的疑问,才伸手往脸上一抹,道:“不知道啊。”
韩稚掏出手巾,轻轻擦去贺丹青脸颊的泪水,道:“哥哥没有找到大王,不过,哥哥有一个能找到大王的办法,需要丹青帮忙。”
贺丹青道:“我一定会帮你的!”
韩稚道:“可能会很辛苦、也可能会很痛,也愿意吗?”
贺丹青思索了一会,坚定道:“我愿意。”又道:“哥哥说他救过我的嘛,那我也把他找回来啊。”
韩稚道:“是啊,你的命,本来就是他救回来的,受之还之,理当如此。”
贺丹青以为的帮忙是和他们一样,一起出去满天下的找,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要他的命。
第一次献祭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韩稚说什么自己便做什么,献祭到一半时,身体被一股强烈的撕裂裹挟,那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将他的灵魂生生撕成两半,感受到这巨大的痛苦,贺丹青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劲,只想逃离,不再自愿,献祭自然失败了。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他如实向韩稚说明这件事的可怕之处,却没想到,韩稚一副早已知晓的态度,劝导他继续。
他太能感受到人心的变化了,那一刻,他无比的惶恐,因为就在一瞬间,他感受到韩稚的心骤然变了,虽然韩稚温声软语的告诫他只要挨过痛苦就一切都会好,但他的心却在明确的说,你要去死,你要心甘情愿的去死。
贺丹青不想死,当即想逃,没成想这反而有些激怒了韩稚,韩稚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丢在墙角,怒道:“刚刚差点就要成功了,谁许你退缩的!”
贺丹青委屈道:“我快死了!”
韩稚一顿,咬牙切齿道:“死什么死,我说你不会死!”
贺丹青怒道:“你在骗我!你骗我!”他无比愤怒,瞪着韩稚,倏地又陷入悲伤,道:“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二哥!!二哥!!!”自知打不过韩稚,他开始向裴符呼唤。
韩稚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可怕,冷笑一声,道:“别叫了,他不在,你喊破喉咙他也不会来的。”
贺丹青凝视着韩稚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并不属于从前韩稚的东西,那东西一闪而过,他站起身迅速往门外跑,韩稚再一次将他抓了回来。
之后,就是一次又一次强行献祭,自愿不行,便利用阵法逼他献祭。
一连的失败,令韩稚越发执着,裴符则开始动摇,打起了退堂鼓。很多次,贺丹青被锁在屋子里都能听见另一间屋子两个人激烈的争吵,但他昏昏沉沉,听不清两个人吵的是什么,只知道无论他们怎么吵,第二天韩稚还是不会放过他。
也许早就知道裴符这个人容易心软,韩稚偷偷将贺丹青本体锁了起来,韩稚为了修法器离开的那一段时间,裴符给了符纸法术叫贺丹青自己破阵,可惜他偷懒的日子太多,法力太低微,破不了阵,等到韩稚回来,便将他抓起来,带离了这个地方,到了另一个秘境之中。
那里不只有韩稚,还有一干修士,正是赤云、墨风的人。
这个时候,韩稚对贺丹青已彻底没有了昔日的情分在,他反复不断地在贺丹青身上做着试验,有一次,阵法启动后,贺丹青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被海涌的记忆剥夺、侵占,无数陌生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之中,试图篡改他的一切,他的意识不由自主便想跟着新入的记忆走,从而忘掉他的自身,他不甘心、不愿意,不想要自己死,不想意识消亡,与之奋力抵抗着,迎来的却是一阵又一阵如雷劈火烧的剧痛从大脑蔓延全身。
疯狂、大叫、挣扎。
贺丹青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到处跑到处撞,哪怕这里是一群修士也根本拦不住他,被他撞的乱飞,撞了人,又去撞柱子、撞墙,将自己撞的浑身是血,似乎只有痛苦才能抑制痛苦。
等贺丹青稍稍冷静下来,还未回神,一道锁链已圈上了贺丹青的身体。
手脚、腰身、头,全都被铁链锁住,钉在一个巨大的铁笼之中,韩稚迫切地在笼外问:“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贺丹青像是中了魇症,像是已经傻了,双目浑浊,一动不动盯着一个方向,痴痴地答:“冬天……好冷……不想死……”
韩稚语气虚弱,还是一脸急色,怒斥道:“说!还看到了什么?”
贺丹青落泪,哽咽着道:“阿伯被杀了……我害怕……我好害怕……”
这些记忆不是贺丹青的记忆,韩稚松了一口气,听到这些话他才确认,自己的方法没有错,贺丹青果然已接收到了韩渊的记忆,只要记忆足够多,就能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韩渊到底去了哪里!
韩稚继续问道:“还有什么?继续说。”
贺丹青断断续续说了一会,忽然,两只眼瞳恢复清明,两眼全是惊恐,大声叫道:“不是!不是!我是贺丹青!我是贺丹青!”惊恐化为愤怒,猛地朝着韩稚扑了上去,双掌拍打着细密的铁笼,发出震天的响声。
韩稚喜悦的脸立马沉了下去,再次启动阵法,裴符急道:“韩稚,你够了!”韩稚道:“一只妖而已,他不过就是一只妖而已!”
贺丹青很快被痛苦淹没,两只瞳孔再次变得混沌起来,眼泪不断地往外流,却怎么也洗不去眼前那些迷雾。
如此往复间,贺丹青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即便没有被韩稚施法,大多时候,也是呆呆的缩在墙角,双手紧紧抱着双膝,手指抠着手臂,将两边手臂都抠出五个血洞。
裴符有时会在贺丹青身后站一站,神情不忍地看着贺丹青,站不了一会,便会被韩稚叫离。
贺丹青不断挤压手臂的伤口,用快要麻木的痛感来刺激自己,认清自己,不断地提醒自己是贺丹青,不是韩渊,一旦清醒,即便脑海中尽是韩渊的记忆,也不愿说出来。
直到如今,他都不能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人突然变成了这样,为什么对他好的人突然就杀他也不在乎,但他绝不就范,绝不要死!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铁牢之中,他什么也看不见,连死都死不了。
贺丹青止不住的哭,不知道为什么而哭,不知道哭的是谁的眼泪,又或者他一块木头也竟然会有眼泪吗?他不懂,只是哭,哭累了,仰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丹青。”裴符蹲下来,只与贺丹青对视一眼,便低下了头,打开铁牢的大门,又解开贺丹青身上的枷锁,道:“我带你走。”
贺丹青毫无反应,裴符又握住他的手,将他的双手从他的双臂上掰下来,看着上面血淋淋的十个指洞,连呼吸也不免颤抖。
一边给贺丹青疗伤,一边道:“你别怪他,他不是有意这样对你,他已经疯了。”
贺丹青静静道:“裴符。”裴符神情一滞,顿了顿,贺丹青又道:“二哥……”
裴符蓦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拉起贺丹青,道:“跟我走。”
两人一路向西飞行,被一队官兵抓住,带到楚先面前,裴符一来便和楚先交流上了,似乎他本就是为了见楚先而来,贺丹青则非常意外且奇怪,因为在他和韩稚、裴符生活的这些年中,一直以来楚先在他们口中都是邪恶的存在,他不明白,为什么裴符要带着他来见楚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