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萧寅像是早有准备,由坐改跪直挺挺起身,龙行虎步踏出,一双浓眉豹眼恶狠狠紧盯元仲卿。不等后者话音落下,他立刻咄咄接续:
“按惯例,派遣使者慰军必有卫队相随,敢问此次朝廷派出了多少人马?叛军如何能得知来使的路线行程?况且此次来使并非押送军需,既无粮草也无钱财,叛军又何必冒险伏击?再者,事发已久,连我请罪折子的批复都已送达数日,朝廷为何迟迟不肯派人为郦公敛尸,甚至劳烦娘娘与公子亲自前来?”
“因为……那是因为……”
同位武将,元仲卿在气势上却完全不敌,禁不住压迫向后略微躲闪。他面皮抽动,视线在屋内梭巡一圈,先看安陵,又望向郦姜悲戚的面容,而后侧移几寸,朝女郎趴伏下去叩拜,神色中满是祈求之意。
“娘娘容禀,郦伯为人光明磊落,即使确与一些大臣有些政见不合,朝廷又怎会无端残害忠良?请娘娘宽限几日,我即刻修书寄往洛阳,一定替郦伯讨回公道。”
你写信询问,难道那边会如实告知?安陵嗤笑,本想冷嘲一番,稍加思忖,嘴角又动了动,最终咽下未出口的讥讽。左右犯错的不是元仲卿本人,亲眷有罪,不该牵连无辜。她记起玄离嘱咐过谨慎行事,便贴在郦姜背后,小声道:
“阿姊,此事应与南平王无关,不必理会。”
经先前那番草拟计划,郦孝友已对女孩颇为敬佩,见她有话要说,也悄悄倾身询问。
“娘子以为该当如何?”
“这萧将军所言颇有几分道理,但不可尽信,我以为……”
她还准备说些什么,那边占据上风的萧寅唐突插话,转回身对女郎拱手。
“娘娘,我对永宁伯敬仰已久,只是如今前线战事吃紧,难以腾出人手护送棺椁归京,又怕幕后之人另有谋算,不得不暂将其葬于城东郊外。待有朝一日查明真凶,告慰郦公在天之灵,萧某自会请郦氏族亲迁移坟冢。娘娘意下如何?”
终于,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女郎身上。郦姜缓缓挺直脊背,盈盈一拜,垂眸颔首。
“就依将军所言。但可否让我先行祭拜父亲,归家后也好对母亲有份交代?”
“好、好,娘娘孝悌忠信,萧某感佩。且等我筹备几日,届时便率部随娘娘到城郊吊唁,设立祭坛,宰杀牲畜,让三军共祭永宁伯!”
商议毕,祭祀之事就此敲定,萧寅还想留饭,郦姜以孝期不便宴饮推脱了。前者十分通情达理,并不强求,转而命人腾出将军府厢房供他们落脚,并且调拨兵马将内院外宅层层保护,防备严密得连只蚊虫都飞不进来。
这究竟在防内还是防外?安陵坐在阶前心神不宁,冥冥中直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苦苦思索无果,只得作罢。
郦孝友是外男,不便入内院,此处厢房只有她与郦姜两人。女郎神情恹恹,一进院就回屋休憩了,徒留她坐在这里,回忆着正堂内所见所闻,拆解搅成一团乱麻的思绪;又因手中闲得发慌,顺带拨弄腕上那一十八颗串珠玩。
珠子滚圆,浑然天成,简直不像打磨出来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郦伯一死,谁能从中获益?萧寅,叛军,还是朝廷?
说起来还没问过阿姊是什么料,兴许是煤精石吧。
今日观元仲卿面色异样,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听听他的说法?
“给仙童请安。”
“仙童?”
“哎!”
女孩正兀自发呆,冷不丁意识到有人呼唤她,立即眨巴着眼睛扬起头。面前站了整整一排衣着光鲜的婢女,再往前则是一位华贵的宫装妇人,穿金戴银,修长指甲养护得极好,白面汤饼似的十指交叠,颇有几分娴静韵味。
“您是……?”
“妾身元氏,乃征西将军之妻,特奉将军之命前来侍奉仙女娘娘用餐。妾已在后园水泊厅备下清淡饮食,恳请娘娘赏光。”
元氏,又是元氏,安陵捂住心口深吸气,强行稳住思绪。
“敢问您也是皇室宗亲?”
妇人明显一怔,不知她何出此言,却仍旧恭敬作答:
“妾确实蒙受皇恩……曾获封南阳公主。”
安陵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晕晕乎乎,脑子都有点不太灵光。
堂堂公主伏低做小低声下气请我用餐?!
这天下究竟有多少皇亲国戚,竟随意都能碰到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