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课考,兵不厌诈而已,哪里称得上舞弊?”
“区区课考,答不出来而已,哪里需要下作手段?”
“你!朽木不可雕也!”
明明说好相助却忽然反悔,还假清高出言讽刺,他感到自己被戏耍了,气得直跺脚:
“是谁害我无辜蒙冤担惊受怕,道个歉就想装作无事发生?好好好,当我眼瞎看错了人,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咱们两不相欠——只是这次,一句话,你帮还是不帮?”
兴许是日头毒辣,安陵只觉鬓角突突胀痛,眩晕感愈演愈烈;而男孩的每一句话,都像在蛮横践踏她摇摇欲坠的神志,令其更加心惊胆战、气势萎靡。安陵晃了下身子,无力低垂着头,喃喃道:
“那下不为例?”
“哎!”声音虽小,可楚林等的就是这句,他顿时喜笑颜开,兴冲冲上前扶起安陵,眉飞色舞又殷勤备至,“阿姊还没用过午饭吧,我们一起去公厨?昨日宴席定会余下诸多食材,今天的饭菜必不会差,吃饱喝足才有气力应考。唔,还需快些,离未时不远了。”
他扯住女孩的衣袖抬脚往院外走,可安陵立在原地,低眉顺眼弓着背,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需知楚林自幼生长在通灵阁,诸位长辈日夜督促他稳固根基,虽年岁不大,但他在同龄人中也算略有小成,这一拉竟未能拖动此人分毫。修行之事确有不进则退的说法,他尚在疑惑自己近期是否太过散漫,忽听安陵踌躇开口:
“敢问郎君,夫子们授课都在骨殿?”
“对啊,骨殿偏殿好几座,大家平时都在里面受业。”
那便是有可能撞见玄离了,她本就心虚,更怕做坏事时附近有相熟之人,于是躬身恳求。
“能否允许妾躲在自己院内?此处僻静,正相宜。”
“我如何不想?”男孩忧愁叹息,“只是这对传音珠乃次品,不堪大用,两珠相隔不得超三十步。阿姊,你就陪我去骨殿吧,万一考校时发生变故能及时应对,岂不美哉?”
“妾不会御风,三千级台阶爬上去恐误了时辰。”
“这有何难!随便找一位师兄姊,让他带上我们就好啦。走吧,填饱肚子才是要紧事。”
安陵拗不过他,无奈依从。
二人出房舍径往西去,晌午时分,公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门前屋内尽是形形色色的诸弟子。饭菜摆满一长桌,皆施法保温,任人自取。忧虑一扫而空,楚林正是身心舒畅,专挑大鱼大肉往食案上垒,一通胡吃海塞之后揉着肚皮打嗝,直呼过瘾。
安陵却捏着筷子味同嚼蜡,随意塞了几口便盯着自己的碗发呆,左臂支在桌上以手扶额。她头脑昏沉得厉害,只想尽快爬回床上睡个天昏地暗,连对面的人叫她三声都没听见;直到白嫩小手在面前挥了挥,她方才惊醒。
“嗯,郎君?”
“手肘不能放在桌上,阿娘看见了会生气。”
“喏。”
“我看你心不在焉,饭都没吃多少,等会儿课考能行吗?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妾无碍。”
二人收拾完碗筷守在公厨边,楚林熟门熟路,逢人便笑脸相迎询问去处,被拒绝也神色如常,插科打诨圆了场再去寻下家,很快就寻到了愿意载他们的师兄。安陵蹲在一旁默默观望着,即兴叹于他的八面玲珑进退自如,又觉得胃部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似的,一口气堵在那里隐隐作呕。
云团升起来的刹那,她忙闭眼跪坐,勉强摆摆手用吃撑了的说辞搪塞过去。耳畔呼呼风声,听不清旁人在谈论什么,更不用说低头瞧一眼下面山脉的走势。好不容易落了地,楚林觉察她面色涨红、周身发烫,却也没往别处细想,只当是骄阳似火耐不住晒,与那位师兄道谢挥别后搀扶她往林荫下走。
“竟然这么怕热……看见那片竹林了吗?里面凉快一些,还能看到偏殿门前的情形,你就藏进去候着。夫子总让我们站成一排挨个应试,答上来即可进殿,答不上来就只能在檐下站着听。多亏有你,我可不想在这种鬼天气晒一个时辰。”
安陵顺从点头,确定四下无人后攥紧传音珠钻进竹林,层叶沙沙作响,接着便没了动静。眼看即将一雪前耻,楚林将珠子藏于耳后发髻,趾高气昂地踱至偏殿,从书箱里取出一本《孟子》,继而折回门前,大咧咧蹲坐在石阶上翻看,口中念念有词。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悦举于版筑之间。”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不多时,同窗学子陆续赶到,见他勤奋至此倍感诧异,纷纷上前打趣。但见他摇头叹息,义正言辞道: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不要那么狭隘,人总是会变的嘛!等着瞧,我今天定让夫子挑不出毛病。”
同窗们半信半疑,却也没心情和他理论,纷纷叫苦不迭地各寻角落诵读文章去了,月台上一时间书声琅琅,沸反盈天。趁无人注意,楚林借书册遮掩悄悄摩挲传音珠,又惊又喜:
“阿姊,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那端传来几声咳嗽,夹杂着沉重的喘息。
“揣测罢了,名家文章里,合适的名句并不多。”
“好、好,等会儿应试我们就这般配合,事成之后必有重谢。时候不早了,你仔细藏好莫要叫人发现,我再去看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