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如蜉蝣朝生暮死,浑噩不觉昼夜更迭,再睁眼时已然天光大亮。糊窗的油纸拦不住艳阳,千万缕金丝密织成纱,铺在身上暖意融融,舒适得令人不愿挪动一根手指。
意识像一尾鱼苗,仅仅浮上来翻个身,又迅速被恰到好处的温度捂得昏聩,任由天性拖拽往识海深处沉。然而还不等沉底,一阵“咚咚咚”的短促拍门声强行将鱼苗捞起来抛上岸,她半阖着眼蹙眉,嗓音沙哑。
“谁啊?”
“是我,楚林。”
急不可耐,怕是要火烧眉毛,安陵闭了闭眼慢悠悠爬起来。
昨夜和衣而眠,脑后的发髻还算完好,稍作修理即可见人。这么想着,她坐在榻边抚平了衣褶,刚要起身,却突然往前一栽险些跌倒:之前尚未清醒,现在才觉出四肢酸软无力,头重脚轻晕得厉害。
手撑在膝上缓了片刻,外面一阵比一阵催得紧,夹杂着凌乱脚步声。
她晃了一下,旋即扶墙站稳,用半边身子去撞门。
“什么事?”
楚林正焦虑不安来回踱步,突然被暴躁的开门动静吓了一跳,蹿到阶下回首打量。见女孩面容红润,他只当是气色不错,稍稍松口气;可又看她眼神迷离,透着一股朦胧睡意,再反观自己的处境,他顿时计较出几分不满,没好气道:
“你才睡醒?”
日光夺目,树影缩至方寸之间,显然与清晨相去甚远。一贯运作如常的晨昏节律忽然荒废,安陵一怔,随口问:
“什么时辰了?”
“午时三刻!好阿姊,你可真能睡,我都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训诫,若非午食将近,阿娘哪里肯放我走?未时夫子考校功课,答不出来又要受罚,若他参到娘面前我罪加一等……哎呦呦,这日子真是倒霉到头了。”
“训诫?姨母为什么要罚你?”
一提起这个,男孩顿时瞪圆了眼睛。
“你昨晚在池边打碎一个碗,是不是?”
安陵慌忙解释:
“是,当时……”
“你傻唷,犯错还不知道掩盖,罪证放在那里生怕别人看不见?阿娘以为是我打碎的,否认了还说我狡辩,拿着扫帚就抽,到现在屁股都还疼。我真是太冤了!”
他言辞激烈,气势汹汹,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安陵本就头晕目眩,见他如此更是腿发软,不得不伸手扶一下背后的墙,慢慢滑跪下去。
根据经验,这种时候越辩解下场越凄惨,只能先服软认错。
“妾知罪,请郎君责罚。”
楚林仰起头哼了一声,不发话。
他本没什么恶意,实在是因为莫名替人受过不大舒服,又半天没见阿姊的身影,以为她畏罪藏匿,心里更加不平衡,这才趾高气扬地前来讨个说法。可这人道歉太快,根本不给他发作的机会,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吐不出去,倒令他有点骑虎难下,不知该怎么应对。
算了,吃饭重要,他咂一下嘴,转身准备离开。
可是他哪里明白,自己这反应在女孩眼中就是最坏的结果——不罚意味着失望,失望意味着失宠,安陵惶恐伏地,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讨好于他。
“郎君且慢!不知郎君要如何课考?妾或许能相助一二。”
嗯?
这可正中楚林下怀,他停住脚步,半信半疑道:
“背文章,今日考《孟子·告子》篇。”
“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
“你会?!”
她急于邀功,忙不迭点头:
“以前娘子被罚时总让我替她抄写,大概记了七七八八。”
“阿姊,我的阿姊!”楚林不由分说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睛闪闪发亮,“你帮帮我好不好?求你了——”
“何解?”
“这个不难,我有一对传音珠,彼此能听见另一端的声响。咱俩各持一颗,你找个僻静地方躲着,夫子问什么就答什么,我听见之后复述出来,怎么样?”
“这……”安陵迟疑了,她本意仅仅是帮楚林温习功课,绝没想过做蒙骗师长的事,“这岂不是舞弊?万万不可,换个法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