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下子从刚刚的混乱状态中挣扎出来，吞吞吐吐：“是因为，我看他最近学习太认真，不理我，就想着让他心情好一点。”

“上次生日，他说自己的愿望是考上好大学，我就想着学习不用那么辛苦，我可以帮他……”

几乎是在顾十昭说出缘由的瞬间，顾爸就猜到了事情的所有发展。

他气笑了：“顾十昭，可以啊你，有本事，把走后门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你就没想过人家自己愿不愿意？当年救我一命这么大的恩情，他家不要钱也不要权，就求把孩子送进好学校考个好大学。心思这么纯净的人，你拿这个去侮辱他？”

说到这里，他犹觉得不够，顺手抄起桌上上好的水晶烟灰缸就往他身上砸。

顾十昭不躲不避，生生挨了这一下。烟灰缸从额角擦过，不过片刻就红肿不堪，还淌下两滴血珠。

“是不是家里条件太好了让你肆无忌惮？你成绩不好可以，人家成绩好都是辛辛苦苦学出来的，你别去糟蹋人家成吗？我看这学就该转，留在这说不定哪天就让你们这帮人欺负死！”

顾爸是真的动了怒，还有点失望，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

哪知顾十昭听见这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纵是隔着厚厚的地毯都能听见沉重的一声响。

他顾不得磕疼的腿，膝行着挪到顾怀容身边，抬脸看他，眼泪一下就从眼角落到下巴尖。

“爸，求你，不要把他转走，都是我的错，我去道歉，去挽回，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求求你，不要答应他！”

顾爸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自家儿子在自己面前落泪了。

与现在的情形相反，顾十昭一直是个很独立和坚强的人，至少在今天之前，他极少看到儿子这般脆弱的模样。

如此反常，结合刚刚顾十昭所说的话，向来擅长察言观色的顾爸不由得有个大胆的想法。

想到这里，他的怒气都弱下两分，存心想要试探。

“我还是那句话，你以什么理由阻止人家转学？或者说，你为什么不想让他转学？凡事不能强求，我们要尊重当事人的意愿啊。”顾怀容将音调压低两分，摆足压迫的姿态，想要知道最根本的原因。

“因为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做了这样的混账事我难过，我想要挽回，我不想我们之后一点可能都没有！”顾十昭闭紧双眼，浅色的睫毛剧烈颤动，情绪愈发波动，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说出真正的原因，父亲真的会把方易水转走。

他的胸脯猛烈地上下起伏，从中透出低声的呜咽，看上去像一只爱而不得的丧家犬。众人面前的风云人物，终究也只是一个犯了错误得不到心上人的可怜虫。

很久很久，顾爸都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对自家儿子可能喜欢男生这件事接受良好。自从当年他被偷袭落水，顾十昭被趁乱绑架以后，他就看开很多。特别是当时他去救人，看着那么小的孩子，无辜受到三日的监禁，扑到自己怀里时，像是终于找到归处。

他那么小，那么柔弱，和现在一样，哭到睫毛打湿，大声抽噎，做父亲的哪能不心疼？

可那也是别人家珍惜爱护的孩子，就算小昭喜欢他，也不能把意愿强加于别人之上，那和忘恩负义的强盗有什么区别？

像是察觉到顾怀容的犹豫，顾十昭抓紧父亲的裤管，手指都用力到发抖。

最终，他还是深深叹了口气。

“我暂时不会答应他的请求，如果你能让他在两天之内改变主意，我就不会插手。如果不能，小昭，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再伤害他第二次。”

顾十昭急急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但很快，他的眼神又黯淡下来。

暂时没空去想父亲为什么对自己的性向没有疑问，他艰难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回房间。

方才跪得太重，膝盖已经高高肿起。

但他同样也没去管这个。

他在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小水原谅自己呢？

遗憾的是，想了整整一天，他也没想出个结果，眼看明天就是最后期限，毫无头绪的他心焦到无法思考。

而情绪的爆发点，是在发了好几条信息都石沉大海以后。

屋外狂风大作，雷声滚滚，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结局近在眼前。

至少，去道个歉吧。

*

窗外突然下起大雨，方易水赶着从阳台上收回衣服，抹去脸上不慎淋到的雨滴。

正逢这时，门铃响了。

他趿拉着拖鞋向门口走去，从猫眼里看到一个湿漉漉的顾十昭。

额发耷拉着，在凉风中捂着外套瑟瑟发抖。

犹豫片刻，他还是将门打开。

下一秒，怀里就钻进一条水淋淋的落水狗，用力的手臂仿佛钢筋铁骨，将他死死箍住。

“小水，小水，我错了，别不理我……”

推拒的双手骤然顿住，因为他感受到颈窝，有滚烫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