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了半晌,不慌不忙吃完手中的面包,橙汁从半瓶到见底,直到薛荔发现他,对上他视线。
他没有半分惊讶,薛荔断定,整个过程,他一直在看她。
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说没看见她?
薛荔咬咬嘴里的软肉,又疼又涩。
沈思服像往常一样,矿泉水半盖着放在一旁,好像不喝水就写不出题,他提笔在试卷上画了条辅助线。
下笔的瞬间,毕白大幅度扭动一下,原本平直的线在他手下变得歪歪扭扭,像大雨中挣扎的蚯蚓。
薛荔静默,觉得沈思服有些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毕白的幅度越发大了,屁股底下像扎了针一般,一大叠试卷立在桌面,竖起一道围墙,掩耳盗铃般想遮住自己。
沈思服的桌子也被牵连得抖动,他伸手,将半盖的矿泉水拧好。
毕白把头压得极低,蜷缩着像一只急冻过的虾,坐得不安生,不停地左摇右晃。
宋仙絮被他烦得不行,一脚踢在椅杠,压低声音叱道,“你蹦蹦床附体啊?”
毕白摆手,他急得上头,眉眼里满是烦躁和无奈。
微微起身,才发现他抽屉里放着手机,此刻,他“啧”了声,急着和里面的人对峙。
“你是不是有病?大晚上放什么风筝?”
说完将手机重重一放,仰头哀嚎,“啊——!”
半死不活的叫声吸引了几人视线,宋仙絮递过看傻逼似的眼神,只当他又发病。
“怎么了?”陈老师踩着下课铃出了教室,薛荔打个哈欠收拾桌面,随口一问。
一听是薛荔问的,这可新鲜,他立马起劲弹射起来,张牙舞爪地比划。
“毕梦梦不知道从哪里刷到的帖子,一回去就和我说晚上去海边放风筝很出片,非要缠着今天晚上就去。”他揉把脸,生无可恋道。
给毕梦梦拍照是个辛苦活,饶是毕白这种拍照技术过得关的人,也免不了被她唠叨,人没有完全出镜不行,画面太暗不行,回去不好修也不行,一场下来,比教她做题还累。
毕梦梦通知他时,他想都没想就给拒了,理由很简单,下课回去很累,放假去或者高考后随她挑,都行。
他行可毕梦梦不应他,八爪鱼一样缠他身上,扯都扯不下去。
斗智斗勇一晚上,直到现在,毕白依旧没有说服她。
“跟毕及察说了一千次一万次,别什么都惯着她,不听好了吧,留他倒霉儿子遭殃。”
从毕梦梦亲妈亲爸到自己亲爹,毕白一个不落,愤愤出声,吐槽了个遍,他没胆和毕梦梦硬刚,只好用这种方式泄气。
薛荔笑笑,没思考出怎么回他。
她觉得自己像个情绪垃圾桶,有进无出。
所有的抱怨、倾诉、不满和心事,说给她听后,也安慰不了对方,她不善言语,哪怕今天有人扑在她身上大哭,也只能得到她干巴巴几句“不要伤心,别哭”。
她适时给出个恰当的笑容,没了下文。
幸好宋仙絮接过话头,薛荔才缓缓松了口气。
见他如此烦闷,宋仙絮也不火上浇油,给出的办法一个接一个,毕白了然点头,当场就按她说的做。
他重重呼出口气,放松了些。
沈思服不慌不忙写题,在他朋友圈出现过的橡皮小鸟摆在垒起的课本上,站得极高,像是巡山的鸟王,眼神里都带着不屑。
毕白拿起颠了颠,羡煞了,感慨道,“怎么我这个妹妹这么难搞,薛荔多听话,是我妹妹多好。”
“没门儿。”沈思服放下笔,淡淡道。
薛荔光明正大瞄他几眼,沈思服说完偏头看她,她陡然生出偷看被抓包的尴尬感。
沈思服深深看着她,久久没有移开眼,薛荔静默与他对视,她依旧看不懂他的眼睛里写着什么,只觉得有些眼熟。
想得头疼欲裂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沈思服已经回头,薛荔见他垂下眼,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
当年毅然决然搬出去时,沈思服也是这样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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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下雨天,雷雨天气带来的湿气还未完全停歇,推开窗满是木质味,薛荔撑在窗台,她很喜欢这样的气息,清冽舒服。
几次深呼吸,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事情,她想,她可能会更开心。
地板还是滑的,薛荔不怕摔似的光脚踩在地上,沈思服房间空无一人,她继续下楼,在厨房找到了他。
她慢慢走过去,沈思服听见声响,知道是她,头也不抬提醒她,“把鞋穿上。”
她只好临门拐个弯,趿拉着拖鞋过去。
堪堪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厨房边,没像往常一样凑上前去,她压着手臂,撕着嘴皮,眼里满是忐忑和犹豫。
见她没过来,沈思服纳闷,“站那里干什么?”
薛荔不答,沈思服也不管她,继续热着手上的牛奶。
拇指缓缓一阵湿热,薛荔一愣,以为是口水,没当回事,一阵血腥味令她不得不低下头,拇指间沾了几滴血。
嘴皮撕过头,出血了。
扯张纸擦干净,她舔了舔唇,嘴里蔓延着铁锈味。
薛荔低咳几声,像在清嗓子,而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我找了栋房子,打算搬出去。”
沈思服不说话,只搅拌着锅里的牛奶,薛荔在他身侧,看不见他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