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凤仪宫,皇后居所。
时下长安虽处冬日,但宫内的管理鲜花的宫人们巧手天成,凤仪宫中围绕池塘栽种的株株花草,开放得如同春日一样繁盛。
汉白玉石的栏杆将眼前这方池塘规矩地围成了四四方方,皇后手里端着一碗精心制作的饵料,隔着围栏,长身玉立。
她一身青玉孔雀色翟衣,浓密的黑发高高挽起。斜阳的余晖边撒周身,十二金钗在发间流光溢彩。
宫人无声伫立左右,皇后不时撒下些饵料,逗弄着水里争食的鱼儿。
冬日里万物皆惫懒,唯有看见好处方才出现。看着它们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就为争抢一口吃食,皇后脸上慢慢露出得宜的微笑,手里喂食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画屏。”皇后微侧着头,看了身后一眼,手里的碗立即便有人接了过去。
“奴婢在。”说话的是一名蓝色衣衫打扮的女子,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年纪,眼角处也多了几分岁月历练出来的沉稳熟稔。
她是皇后身边最亲近的宫女,陪着皇后在宫中度过了十几个年头,是心腹,更是得力的帮手。
“二郎写来的信你可看了?”说话间,皇后脸上笑意不减,眉眼柔和下来,减弱了些许因常年处理政务而积压下来的凌厉之色。
画屏点点头,不自觉笑起来,“回殿下,郎君的性子您还不了解。信上洋洋洒洒,不外乎为了让奴婢在您跟前求情,做主允了他在苏城的那桩婚事。”
皇后闻言叹了一口气,姿态优雅地缓步绕过围栏,径自在亭中坐了下来。
画屏挥了挥手,宫人便把亭子四面的竹帘放了下来,隔绝不时吹进来的凉风,又屏退了众宫人。
皇后看着画屏,涂着朱砂色蔻丹的手指不住摸索着手里的棋子,迟迟落不下去。
“唉,他这个愿望,本宫怕是替他办不成呐。”皇后收回眼,一枚棋子悄然落定。
她名义上毕竟是贺兰梨花的姨母,若是此刻下旨给谢轻舟赐婚,不是正好打了贺兰氏的脸吗?
到时她的好姐姐闹起来,满宫都不得安宁。
“长乐宫不是派了人去苏城找他吗?怎么,他是不喜欢荣华富贵,还是不喜欢贺兰家的美人?”
人家小姑娘巴巴地绕路追去苏城,拉下脸皮向他求亲,谢轻舟倒好宁肯娶一个和离的女子,都不要贺兰家的郡主。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
这天下男人的心呐,都很难猜。
画屏伸头看着不断落子的棋局,柔声道:“郎君从小在殿下的膝前长大,于情于理都不会倒向长乐宫那头。殿下不喜欢的人,郎君肯定也不喜。”
皇后抬起的手一顿,好笑地看着画屏,扬声嗔道:“不许揣度本宫的心思。”
画屏立即低头,“奴婢失言。”
“罢了。”皇后将手里的黑子懒懒丢回棋盒,吩咐道:“二郎既然喜欢,便让他把人带回来给我瞧瞧。若是个可心人儿,赐婚倒也无妨。本宫老了,总是爱看孩子们高兴些。”
画屏闻言一喜,欠身一礼,“奴婢替郎君谢过殿下。”
旋即,画屏忽然想到一个人,皱眉道:“那安屠国的公主怎么办?”
安屠虽是大唐附属,却也是西北不容小觑的一股力量。明年三月圣人千秋节,安屠上书要送公主亲来朝贺,学习中原礼教,其中的和亲之意显而易见。
皇后本想将此人安排给谢轻舟,不过现在,考虑到局势变化,她有了更好的人选。
“安屠国的公主若是愿意,便让她入太子府侍奉。未来太子登基,一国皇妃,岂不比臣子夫人尊贵显赫?”
画屏颔首道:“殿下说的是。”
这时,一道道悠远沉重却清晰的铜钟声传来,穿透巍峨宫墙、绕过雕梁画栋、避开枝丫崎斜,游到了凉亭之中。
画屏抬头,提醒道:“暮钟之声响起,轻熙娘子下学了。”
皇后极淡地“嗯”了一声,睨眼看着竹帘外,似有一道乖巧纤弱的身影正款款而来。
“你说,本宫该不该让轻熙做太子妃呢?”
画屏的头深深低了下去,“天家大事,奴婢不敢妄自揣测。”
谢家三子,一个善谋、一个善战、还有一个小小年纪便聪慧可人。谢家已经出了一位驸马,若是再出一位太子妃,那可真是比老谢将军夫妇在世时还要荣耀。
乖巧清甜的声音已在竹帘外响起,皇后脸上浮现慈爱的笑容,双手张开迎接外面散学归来的小姑娘。
另一边,皇后压低了声音,只有她和画屏才能听到,“一国之母还是要有雅量,若是连个安屠国的公主都容不下,如何担得起太子妃的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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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十,辰时三刻。
孟家提前收到韵娘传回的消息,孟老秀才夫妇二人在檐下,伸长脖子张望老半日,还不见路上有马车经过。
陶玉丰腴的脸颊藏在护膊蓬松的领子里,她扶着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面目柔和地看着路口的方向。
知道二老盼女心切,陶玉也跟着期待小姑的归家。她想起了孟韵托人带的话,不由说道:“小妹来信说有贵客要来,不知是何方神圣,我倒心念,想见得很。”
孟夫人拉过儿媳的手,偷偷觑了一眼自家老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希望是我想的那样。”
陶玉与婆母对视,心照不宣地一笑。
孟夫人由衷希望,这回孟韵带来的是她的心上人。
也许是母女连心,冥冥之中孟夫人总有一种感觉,很奇妙,难以言说,但让人觉得喜悦。
就像是庖屋新出炉的点心果子,带着水汽的甜香扑面而来,踏实而让人心安。
不多时,路面响起了粼粼的车马车。冬日晨间少行人,此刻行来整齐的两辆马车,直直在孟家门口停下。
打头驾车的是一个年轻人,小麦色的皮肤,腰间虽然陪着一柄长剑,眉宇瞧着有些稚嫩,是个半大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