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舟语声一扬,道:“这个不难。我与你一道去见他们,正好尽一尽我这个做晚辈的心意。就是不知,韵娘意下如何?”
语毕,谢轻舟目光灼灼地看着孟韵,公事公办的语气天生带着点压迫,好似她下一刻就必须得答上来一个“好”字。
孟韵却低眉敛目,紧张地吞咽了一下,重复着说:“一道去见他们?”
真的要这样做吗?
孟韵想着,顿时害怕地摇了摇头。
谢轻舟却坚持道:“我若要名正言顺地带你回长安,见过二老是必须走的流程。咱们启程的日子近在眼前,没多少时日了。等这个年一过,三月圣人千秋节时,咱们便得返回长安,了。那时,我还得接受吏部考核,勘验政绩。”
按他说的意思,最迟明年三月,他们就得抵达长安。而苏城离长安距离不算近,这样一来,最晚二月就得开始动身。
而且,圣人已经通过梨花郡主的消息,知道了她与谢轻舟的“关系”。
换句话说,最迟在进入长安时,她这个名义上的谢夫人的身份,在外人眼中必须坐实。
那么,在没到长安前,也就是现在呢?
若是谢轻舟执意要去见阿耶阿娘,那二老那儿怎么说呢?
照实说,孟韵摇头,她不敢;不照实说,她又怎么跟他一起离开呢?
三五日就还算了,扯谎也过得去,那可是要去那么远的长安!大活人丢了,她阿耶阿娘非得急死。
孟韵想着,心里呜呼一声。
若是四下无人,估计她已哀嚎连连。
她觉得自己真放着好日子不过,一头扎进乱线里头,理都理不清。
孟韵神情可见地紧张,明显处于天人交战,谢轻舟也不催她,静静地等着她想。
屋外的天色已然暗了下去,半开的窗扉透了些凉风进来,暖黄的烛火在眼前一闪一闪。
二人隔着小案对坐,一室寂静。
谢轻舟的目光落了些到她身上。
跳跃的火光在她脸上晃动,浓密的眼睫稍带着卷,眉眼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韵味,像是久浸年岁的佳酿,透露着阵阵醇香。
谢轻舟拿过一只小瓷杯,倒了点热茶,径直放到她放在桌面微屈的手中。
孟韵一惊,抬头时眼睛快速闪动,带着犹豫和不知所措,“大人……”
“不急,慢慢想。”谢轻舟低头抿着杯中的水,瓷杯在他手里变成了掩饰物,遮住了那道不期然落在她手上的目光。
抹去蔻丹,指尖只剩下一抹莹润的粉,关节微微用力,明显还有抗拒。
嗯。还在纠结。
“咱们之间的事,大人准备和我父母怎么说?”孟韵忽然开口,一下把这个难题抛给了他。
她都已经舍命陪君子,陪他一道闯过几次难关了,劳力的事情算她,劳心的事情总得他来解决吧。
再说了,孟韵很想知道谢轻舟到底怎么想的。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谢轻舟从方才到现在,只说了要带她回长安,并没有明确是以什么身份带她回去。
名正言顺——这未过门的妻子和未纳的妾室,二者之间区别隔着千山万水。
“韵娘想让我怎么说?”
谢轻舟又问了回来,看着她的眼,兀自将杯子搁在桌上。
咯噔一声轻响,敲得孟韵心尖颤了颤。
“就说,您想纳我为妾?”她故意道。
谢轻舟嗤笑一声,朗然道:“谢家男子不得纳妾乃是祖训家规,人人都得遵守。当年皇后将螽宁公主嫁与阿兄时,谢家的这个规矩便已在长安传遍。”
所以,谢轻舟的回答十分明白。
她跟他去长安,而且是以他夫人的身份去。
这个答案,不知为何让孟韵轻轻吐了一口气,心里莫名感到一丝松快。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与他本就是假的,纳妾娶妻与否,日后也跟她毫无干系,不必与她说这么多。
或许是这些日子相处已熟稔,楚容的大胆也在无声之中感染了她。
孟韵心里忽然生出一个逾越的想法,鬼使神差就问了出来。
“那、”孟韵顿了顿,说出口的话声音越来越轻,“若是成婚之后没有孩子,祖训家规也不准谢家男子纳妾吗?”
高门大户和平头百姓,在传嗣一事上都很重视。六畜兴旺、添丁进口也是百姓平常生活所愿。
焦文俊自私自利,尚且为了玉珍腹中的孩子谋划她的钱财,谢轻舟家世显赫、人才翩翩,同为男子,想法应是大同小异。
谢轻舟挑了下眉,似被她这句毫无根据的话惊到,过后却一本正经地道:“不许纳妾就是不许纳妾,没有例外。谢家家风纯正,我定不会做出始乱终弃之事,韵娘大可放心。”
谢轻舟说让自己放心,孟韵听得微愕,樱色唇瓣不由得微张。
她放心……有这个必要吗?
孟韵抬头,恰好捕捉到一双认真透亮的眼,忙侧过脸坐着,移开了视线。
她有些慌乱回道:“大人所言极是。您的为人孟韵清楚,肯定会好好爱护未来的夫人。”
未来的夫人——她又一次提醒着,他们毕竟是假扮的夫妻。
然而,话头是孟韵先提起来的,谢轻舟却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于是,谢轻舟顺着她方才的提出的问题,反问道:“不过,依韵娘所见,我身体还算康健,何故会没有孩子?”
孟韵咬着下唇,听着谢轻舟咄咄追问,心想:多嘴坏事,这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怪只怪,她下意识想到和焦文俊之间三年无子的事实。
反观谢轻舟,他被刀劈了都能迅速恢复,行走生风、于衙署堂上筹谋规划,这样强健的人,哪用得着她来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