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渐渐驶离国礼胡同,烟火气随着两边变少淡去的灯笼火烛一样逐渐消失。
林轻靠在车厢边,平静无波的面孔仿佛是冬日里一池寂静的湖水,冷冽又神秘。
舒儿不知刚刚那家女人和孩子究竟和主人说了什么,但自打上了马车,北姨太就不说话,神色也不好看,舒儿虽然没小环机灵,可这时候也知道不该吭声,她揣着手,缩着脖小心翼翼地挂边坐。
车厢里的情绪闷得人难受。
走了没一会儿,小郑突然回头朝车厢里禀告:“姨太~有辆马车停在咱前面,那……那是宋府的车。”
小郑边说边慢慢拉紧缰绳,马喘了一声,脚步渐渐慢下来。
很快,林轻便听到雪地被踏得咯吱咯吱响,然后传来宋怀轲轻快的声音。
林轻了解龙彦西的性格,虽然龙彦西和宋怀轲相恋多年,但若是两人出行,龙彦西只坐西宅的马车,今日宋府的马车停在车前,想必只有宋怀轲一人。
她掀开窗帘,刚要应话,可见到窗外人的第一眼,她竟没认出来。
原来今日的宋怀轲并不像往日那样穿着素色长袍子,车下的女先生竟穿着土黄色的狍皮衣,脚踩狍腿靴,脑袋上带着一顶尖耳的狍角帽,只有脸上优雅无争的神态和往常无二。
“宋先生……这么巧。”林轻惊讶宋怀轲竟是这身打扮,她掩着嘴,微微笑了。
宋怀轲扶了扶头顶的帽子,她虽为女性乾元,但毕竟是读书人,身瘦肩薄,那么大一顶皮帽顶在头上,压得她脑袋直晃。
“是啊,这么巧,我前阵子听彦西说北太太去了崑东,刚刚见是北宅马车我还以为是看花了眼,想着你怎会来东郊这地儿,走近了才发现真的是你。”宋怀轲浅谈一笑,刚一动,帽子顺势又往下掉,她立即用手扶正。
林轻见她这穿着实在有趣,外面还在下雪,赶紧招呼宋怀轲上车:“宋先生,快请车上说话。
身上的雪被掸落,宋怀轲摘了帽子上了北宅马车,见林轻瞅着她一身狍服,便主动解释道:“我学堂里有个孩子是鄂伦春族,今日赶上节日,那家太太邀我来做客。她们家开裁缝铺,不富裕,我之前免了孩子一些学费,她家就非要送我这身衣服,算是抵孩子的读书钱。”
林轻颔首,离近了仔细看,这才发现宋怀轲手里的狍角帽很是别致,不仅有一对狍耳,还有两只尖尖的狍角,是鄂伦春人传统手工缝制的,虽然没有汉人手法细腻,可是那尖耳尖角实在很有特色,这是送给贵客的礼物。
林轻知道宋怀轲开学堂教书并不是为了钱,她这个人向来淡泊虚利,只想传授知识,只要是愿意读书的孩子她大都会让他们受到教育的机会。
“那北姨太,你怎么这么晚还在东郊?”宋怀轲问。
林轻回答:“北宅在东郊有几处房产,年久失修,今日离这边近些,本想去看看房子状况,谁曾想赶上米特尔节,满街牛羊,马车难行,不过倒是十分有趣,我在街市上逛了会,房子的事就耽搁了,天色暗了雪竟越下越大……”
宋怀轲点点头:“是啊,这边的人本性淳朴憨厚,喜欢酣畅豪饮大口吃肉,比汉族人更热闹更直接,只是没想到,这么远的闲置房产,北姨太都要亲自来看,哎,我不懂经商管家之事,不过听西小姐说北宅这一年红火兴旺,管理得井井有条,看来和北姨太事事都躬体力行是分不开的。”
林轻笑着摇摇头,接受了宋怀轲的夸奖。
林轻也时常纳闷龙彦西和宋怀轲这差异巨大的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相恋多年,而且毫无嫌隙如同一家人一般。
就像刚刚那句话,若是出自龙彦西之口,必然是阴阳怪气,可宋怀轲夸她,那便是真的在夸她,并无半点虚假。
两人又简单聊了会,便听到宋府下人来通报已临近崑西主城。北宅和宋府分别位于主城两个方向,进了主城两家的马车就要分别。
宋怀轲理了理衣襟,再次戴上那顶压着她脑袋的狍角帽,准备下车时,突然回过头,对林轻说:“老太太年纪大,比较喜静,恐怕不喜欢听曲看戏,不知北姨太是否喜欢?我有几个一同听曲看戏的好友,往日经常小聚,都是些不入官场不涉商的读书人,若是北姨太喜欢,可以同去。”
林轻先是一怔,随即看到宋怀轲的眸子里充满和善,让人如沐春风一般舒适。
林轻即刻明白宋怀轲的意图,这哪会单单是想找她看戏听曲,恐怕宋怀轲早就知道龙老太太在龙彦北不在的时候大摆威风,天天折腾她的事了,面上说是查看北宅产业亲力亲为,可她一个北宅正室姨太,连这么偏远无用的东郊房产都亲自前来,就算是宋怀轲不如龙彦西精明,也知道她是不愿在老太太跟前受气。
林轻素来对这位宋先生颇有好感,其实她俩算得上是同类人,都是进入龙家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