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重新落下,沉重的锁链声将人飞散的三魂六魄唤回。
“宋术士是如何预料到那磨盘会开裂?”万红绫搓揉着火辣辣的手腕,目光往牢房一角望去。
她自幼娇生惯养,穿的是绫罗绸缎,皮子养得细嫩,今日遭麻绳捆缚,一双皓腕上留下紫红色的印记,分外扎眼。
宋岐灵轻笑一声,头也不抬道:“我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过是赌一把罢了。”
话音落下,她伏首咬开瓷瓶封口,捏着瓶身往顾连舟掌心倒去。
白色药粉如细盐般洒下,直将那两道伤口覆盖均匀。
修长苍白的指节条件反射地飞速蜷起,宋岐灵眼疾手快,先顾连舟一步将那双手紧紧摁住。
再抬头,便见男人眉心紧皱,唇角绷紧,俨然是痛极。
“今日之事是我不对,叫你受苦了。”她凑近伤处,轻轻吹了吹,而后道,“师弟可还怪我?”
温热的呼吸拂过掌心,刺痛里夹杂着股丝丝缕缕的痒意。
顾连舟颇不自在地摇了摇头,“能帮得上师兄的忙便好,不过是受些小伤罢了,无甚大碍。”
“刺啦——”宋岐灵顺手撕下衣摆一角,便帮顾连舟包扎伤口。
顾连舟看了眼师兄愈发破烂的衣衫,心中五味杂陈。
沉默良久,他开口道:“师兄不如撕我的……”
“不过是虚相,撕谁的都一样。”宋岐灵打断道,“莫要拘于这些小节。”
待将一双手绑成了粽子,宋岐灵方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向顾连舟,“若我想得没错,你体内的妖气经血液溢出,与这方虚相相斥,沾了你的血,那磨盘便失去了作用。”
她刻意将声音压低,只有近在咫尺的师弟方能听得真切,“旁人不知你身上的秘密,你也不可泄露半分,知晓了么?”
“竟是这般?”顾连舟眸光一亮,忙问道,“我的血液既有此种功效,那以后进出虚相,岂不是可以帮师兄大忙?”
这厮倒是想得挺美。
宋岐灵冲天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道:“你最好祈祷以后不要再拖我入虚相,寻常小妖便罢了,若是遇上个九级大妖,怕是将你的血放干也无济于事。”
“啊。”顾连舟轻叹了一声,惋惜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他的体内足足有七道妖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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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清理完毕,宋岐灵这才收起药瓶,站起身来,向万红绫主仆二人走去。
“先前听闻万兴商行乃皇家御用商行,此行便是为了给南城王府的老太君贺寿,此番遭遇邪祟,与商行分不开关系,作为万兴商行的大小姐,可知晓其中缘由?”
万红绫面上空白,不等她说些什么,一旁的丘儿忽然开口道:“我家小姐什么都不知晓,宋术士莫要冤枉好人。”
宋岐灵淡淡瞥了一眼形容凌乱的小丫鬟,继续道:“不愿说也罢,我不问就是,只是……”
她扭头看向沉默的万红绫,“姑娘白日里也看到了那头戴官帽之人所行之事,与匪勾结,害人性命,是为取人鲜血,想来与那献给王府老太君的寿礼有几分关系,万姑娘,听闻你自幼便跟着商队游历,当真对此行护送的寿礼一概不知么?”
“既然是幻境,又如何能当真。”万红绫扬起脖颈,双手交叠,绞着一方素帕,“红绫问心无愧。”
她的面庞沾染了些许灰尘,额角几缕发丝吹落,显得狼狈而憔悴,气势便也弱了许多。
如此这般,倒不似她口中的问心无愧。
宋岐灵轻扯嘴角,旋即露出一抹讥嘲的笑来,“姑娘许是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把这虚相当作一场梦,殊不知虚相依着人的欲望而生,若非商队与匪勾结,我们今日也不会被困于此。”
万红绫垂下目光,盯着手中的帕子沉默不语。
宋岐灵继续道:“且听宋某一句劝,若想离开这里,必先破除虚相的要端,而今众人之中,只有我有这个本事可助诸位离开,万姑娘与我之间不应当再有隐瞒。”
眼看着姑娘长睫微颤,心中犹有动摇,宋岐灵趁热打铁,抬手摁上万红绫的右臂,“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烛火在头顶燃烧,发出不合时宜的”哔啵“声。
万红绫声音微颤,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宋岐灵,“我……我只瞧见过一回,宋术士你信我,我绝未害过一条性命。”
宋岐灵颔首,“你且将你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知于我,信与不信,我自有决断。”
呵,还真是个铁面无私的凉薄之人。
万红绫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而后挺直了脊背,轻声道:“与匪徒勾结,行人牙子行当的并非万兴商行,而是南城王府,只因南城王府的老太君修行长生不老之术,需孩童鲜血为引,炼制丹丸。”
话到此处,一阵阴风吹过,火烛便好似通了人性,叫这骇人的话语惊到,齐齐熄灭。
偌大的牢房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宋齐灵身形一动不动,只低声道:“继续。”
“正如你们所见这般,身上背了命债的死囚为南城王府卖命,掳掠孩童,滥杀无辜,而商行,只不过是这个计划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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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无窗,烛火又灭,众人分不清白天黑夜,只坐在黑暗,等得愈发艰难。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又响起“悉悉簌簌”的脚步声。
大片火光顷刻间将室内照亮。
来的倒是快,想来是将磨盘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