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景云歌的思绪乱糟糟的。
远远就看到书房的灯光,亲卫们见到小姑娘俱是一惊,但还是为她轻轻推开门。
内殿,苍定野半靠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策论。
灯火明灭,勾勒出他线条锋利消瘦的侧脸,小姑娘怔怔站在门边望着他,竟然踟蹰起来。
苍定野听到声音,以为是亲卫来报,没有抬头,淡淡道:“怎么了?”
小姑娘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迟迟没有回音,苍定野微微蹙眉,抬起头,就看到本应已经睡着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口,眼圈红红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没想到是景云歌,他放下书,强撑着坐起身,“……云歌?”
却没什么力气,身形晃了晃,就要歪倒。
“你别动!”景云歌连忙跑进来扶住他,“有没有碰到哪里?”
苍定野摇头。方才起身太急,胸口开始憋闷,他忍着不适,却还担心小姑娘,“怎么了?”
景云歌在苍定野的身后又垫了一个软枕,才犹豫着坐到床边,小声道,“做了个噩梦。”
她说,“睡醒发现你跑了……”
从寝殿一路跑到前院儿,景云歌的鬓发有些散乱,碎发垂在耳畔,看起来可怜兮兮,像是犯了错的小猫。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苍定野,我原来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苍定野愣了一下。
小姑娘垂下头,单薄的肩膀微微颤着。
“所以你才一直躲着我。”
想起那纸和离书,她眼眶微微发红,“因为……我让你失望了。”
苍定野没想到景云歌会这么想。
他疏远她,只是不想伤害她。
但是看着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突然很后悔。
犹豫了一下,他到底还是伸出手,轻轻为她将碎发别在耳后,“没有,云歌,你很好。”
景云歌却更沮丧了:
“以前你从不叫我云歌。”
苍定野的心跳微微加快。
他“嗯”了一声。
“对不起,歌儿。”
……
景云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隐隐约约只记得自己抱着苍定野,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再睁开眼,竟然还抓着那人的衣襟。
苍定野昨夜被她折腾得不轻,一向习惯早起的人,如今还沉沉睡着,右手轻轻环护在景云歌的腰间。
小姑娘悄悄抬起头。
离近了才发现,苍定野的侧脸上竟然还有几处细小的伤疤,如今已经微微发白,应该是原来带兵打仗时留下的。
让他原本俊朗的面容,平添几分血煞戾气。
从前,景云歌只觉得这些伤疤骇人,还曾经被苍定野后背交错狰狞的伤痕吓哭过。
可是如今再看,却觉得心中酸涩。
她想要摸摸,又怕把苍定野惊醒。正伸着手小心翼翼地试探,身边的人轻咳一声,慢慢睁开眼。
“……!”
景云歌吓了一跳,飞快撤回手,闭上眼装作没睡醒。
接着就感觉到,有人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小姑娘的脸蛋儿染上绯色红晕,她翻了个身,把被子蒙过头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苍定野轻笑一声。
很快,内侍鱼贯而入,景云歌从被子里探出小脑袋,看到香炉上熏着的黛色麒麟章服,忍不住问:“苍定野,你今天要当值呀?”
苍定野“嗯”了一声,“午膳不用等我。”
小姑娘很失落,“好吧。”
她默默趴在床边,那双眼湿漉漉地抬着,像个没人要的小猫似的。
看着苍定野换好衣服,她才伸手拉了拉他的袖角。
他低头看她,“嗯?”
睫毛轻颤,景云歌红着脸,吞吞吐吐,“那,那你早点回家。”
节度使府。
裴观早就等在书房,手里拿着一卷公文,颇为潇洒地靠在书案边。
他冲苍定野晃了晃公文,“宫里的消息下来了,今年秋狝,圣上还是要你随驾。”
苍定野“嗯”了一声,“来江州?”
裴观点头,把堪與图铺展开,“是,还是去太行山,跟往年差不多,一会儿我就去安排布防事宜。”
苍定野扫了一眼,“知道了。”
裴观又道:“听说,今年圣上要为升平长公主择婿,长安适龄未婚的贵族子弟都会参加这次秋狝。”
他顿了顿,“凌沧时也会来。”
苍定野没说话。
“就算景云歌是真的失忆了,也总会有恢复的一天。”
裴观是真心为苍定野考虑,目光中满是担忧,“你们这样拖下去,只会越来越难收场。”
苍定野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我知道。”
他负她良多,景云歌早已对他没有半分感情。
她宁可投水求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她失忆后,苍定野也想像从前那样,回避着她。
直到她想起从前的事,想起那些恨与痛,再次拿出那张和离书,一切尘埃落定。
可是,看着景云歌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被她轻轻拉着衣角,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日头渐渐高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房。
想起昨夜在他怀里抽泣着说“对不起”的小姑娘,苍定野后知后觉。
现在再放手,是不是太晚了?
他已经没办法抽身了。
“我们会和离。”
沉默了一会儿,苍定野终于开口,“等她恢复记忆。”
他只想在方寸的温存中再沉溺片刻。
即使不过是转瞬即逝……
也足够了。
裴观望着苍定野,最后到底是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