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预料到他晚上会做噩梦,却没想到还发了高烧。
昏昏沉沉的陈长安像是没有骨头,逮到什么黏什么,林修费了好大的劲才喂上药,然后便坐在床旁看着他。
药效发挥,裹在被子里的陈长安蒙了一身热汗,本能地踢开被子,去找凉快的去处。
林修见他踢被子知道是退烧了,便放下心来,想再把被子给他塞回去。可陈长安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大冰块,就这么双手围住了林修的腰。
林修是有恒温系统的,防止与人触碰时露馅,但回来充电匆忙,现在电量不足一半,又做好了照顾陈长安一整晚的打算,便关了恒温系统。
仅两只胳膊凉快可不能满足,陈长安在床上扭来扭去,上半个身子都贴了上去,脸也靠在了林修后腰上。
看着陈长安睡得沉稳,林修也不忍再将他吵醒了,索性打开恒温后也躺下来,就这么让陈长安抱着他睡了。
陈长安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皱着眉瘪着嘴,一个劲地往林修身上蹭,头也在脖子旁拱了又拱,找到个舒服的姿势熟睡过去了。
陈长安整个身子压在他身上的感觉,柔顺的发丝扫过脖颈的感觉,平稳的呼吸声喷到皮肤上的感觉。
林修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鲜活而又清晰的认知。以前哪怕他能目测距离温度,望常人所望不尽,察常人所察不出,那也只是一个个死的确定的数据。而现在,他能通过不确定的感受去思考去体会,从客观存在中做一次主观提炼。他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就是令人喜悦。
“这就是安安所追求的吗?”
小小的被子难以盖住两个人,大部分都裹在陈长安身上,林修仅能搭过肩头,但他觉得很踏实,很安全,很温暖。
他的全世界,都在这了。
第二天林修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还是一片漆黑,可怀里的陈长安不见了。
他猛地坐起来,发现左手上扣了个手环,经一条数据线连到充电插口。
昨晚开着恒温还是跑没电了,应该是陈长安给他充上的。
系统显示已经九点多了,如果不是太阳熄火那就是没开窗帘。
林修连手指头都不需要动,脑中控制窗帘开合。
窗帘翻开的那一刻,一缕缕金色的暖光跳进来,塞满了整个房间,但林修来不及感慨,因为陈长安就坐在角落里,双眼无神地缩在那。
突然的亮光让陈长安也眯了一下眼,但也只是一下,很快又回到了定格的状态。
“安安!”林修连忙过去扶他起来。
但陈长安一点反应都没有,脸色苍白地在墙角呆着。
林修害怕了,赶紧把陈长安横抱起来。
“走,去医院。”
“不用。”
陈长安反应不慢,但这声音气若游丝,让林修害怕。
刚把陈长安抱到床上,他就又缩到墙角发呆去了。
林修怕靠墙太冷,给他披上了被子。又到厨房煮了碗面。
和上次从局子里回家的那碗面一样。在热气升腾中,面条晶莹,葱花浅翠,奶白菜上缀着油光,这次不用他自己翻,就有个溏心蛋躺在碗里。
这是最简单的食物,也是最有感情的食物。
这碗热腾腾的炝锅面,勾起了陈长安对过去的回忆。
小时候不懂事,他有恃无恐地惹姥姥生气。姥姥生气了要打人那都是装出来的,最多瞪着眼睛嘟囔几遍“你这小孩儿,以后再也不管你了”,然后林修再出来把他护在身后,劝姥姥消气。姥姥生着气,扭头就去厨房做一大堆他爱吃的菜,搞不懂这是个什么惩罚。后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体异于常人,也低沉过几天,林修就无时无刻地陪着他,变着法子让他开心,姥姥就严肃地一遍一遍告诉他,他就是正常人,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以前,多好啊。
与其在这座房子里安全地消磨掉一生,不如倒在这世界上的某个美丽的地方。他曾这样想。
不幸的是,他也不能具体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去哪。
仿佛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结就是身边这几个亲友。
幸运的是,他能得到纯粹的爱护,他享受着被别人放在眼里,放在心上的感觉。
他都快要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了,以为未来的路光明灿烂。
可现在你突然告诉他,你是被爹妈抛弃的,你父母对你没有感情,你母亲为了别人家的孩子还拿你当试验品……
地下室里那封存了十多年的实验报告怎能不让他伤心?
陈长安没力气去接碗,林修就坐在床边喂他。
一缕面条刚送到嘴边,陈长安胃里就一片翻江倒海,一股刺痛涌上喉咙。他推开林修,趴在床边就吐了起来。
他双手扒住床沿,半截身子都要埋到地上。通红的双眼止不住地往外溢眼泪,嘴唇却是毫无血色,脖子上暴起的青筋随着大口吸气而鼓动,格外恐怖。
他吐得眼前一片眩晕,回想起了一个月前那个嫩红色的梦。原来不是梦,他真的曾被母亲活生生从子宫中取出,亲手放上实验台。
人们常感慨在外漂泊命如浮萍,他却是从小就没有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