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你被修理的这么惨,我们来这一趟还挺有用的。”女孩把掉落的眼镜捡起来递给他,看着他埋头扑打身上的泥土因为不久前下过雨的缘故,那些泥泞的痕迹相当难以掩饰。“我猜你只能回去洗澡了。”她说。
“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骸大人。”
许久,千种对他们说。这有些艰难,因为他们立刻就曲解了。
“我知道你不想在小骸面前出丑,不过小骸是个温柔的人,应该不会介意你的无能吧。”
“骸先生有时候也是很严厉的啊!”犬嘶嘶地说。MM翻了个白眼。
“谁让你老在他面前提凤梨。”
他们在千种前面一如既往吵吵嚷嚷地走着,千种面无表情蹒跚跟上。让他们这样曲解着就好,他并不担心,他只希望这件事不会让骸额外费心。
不过,或许,已经让那位大人费心了吧。
想到这里,千种再次恨起自己来。
***
MM和犬默许了替他圆谎,他们半路上去了商店,千种先回到住所。屋里一片安静,骸并不在客厅里。
少年拿了换洗衣服走到浴室去,手刚伸向门把手,门却自己开了,千种猝不及防地看到正擦着头发准备走出来的骸,雷击般僵在原地。
“啊。”
骸也被他吃了一惊,但马上又恢复了平日的柔和神色。
“我都没听见你回来了。”
千种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忘记拿东西了,”他匆匆地说,掉头想回到自己房间里去。然而骸的声音追上了他。
“千种。发生什么事了吗?”
“……”千种顿了顿,迟滞地转过身。“只是摔了一跤而已。请别在意。”
骸的视线像一阵风,锐利地从他衣服上的那些泥脚印一扫而过。然而骸什么也没再问,只是轻轻笑了:
“那就好。”
那晚上千种被久违的记忆所折磨,他记起自己经历过痛苦的生体实验之后,在镜子里发现自己脸上那条形码的瞬间,恐怖几乎摧毁他心脏。幼小的他一边哭泣着,一边躲在浴室的角落里一遍遍地搓洗着自己,直到脸颊被搓得红肿破皮,鲜血直流,他仍咬着牙拼命想把那丑陋的黑色记号洗掉。
这项努力以失败告终,现在他已不再试图洗掉脸上的印记,但洗澡却成为一项近乎强迫症的习惯被保留了下来。可他并没有那么不幸,苦难的痕迹烙在哪个部位并不重要,他的同伴们不会为此而对他另眼相待,甚至以或粗鲁或细心的方式维护着他的自尊。
这份幸福让他觉得喉头一阵阵地发紧。
夜不能寐的少年望着窗外沉沉的星空,直到他又听到了另一个房间里传来的响动。于是千种坐起身,掀了被子下床,从打着鼾流着口水的犬身旁绕过,蹑手蹑脚出去。他看到骸坐在客厅沙发里,一手托着腮帮,还是那样子,对着灯光出神。
“骸大人,”出声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贸然,但已来不及撤回。“夜里凉,最好加件衣服。”
骸抬起头,有一点点惊讶,但马上又微笑了。“谢谢。”
“您也睡不着吗?”
“只是在冥想而已……”骸的语气里有淡淡的止步意味。千种装作没有察觉。
“是在寻找什么人吗?”
“……”蓝发少年的眼睑眨动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感觉。”千种说。
骸似乎没有料到会和他谈论这个话题。“并没有特定在找什么人哦,千种,你不相信我吗?”
“诶?”
“只是感觉。”拥有轮回的人以狡猾的原话奉还。千种一时语塞。
“您在怀疑我的忠诚吗?”
“并不是,我只希望更加了解你罢了。”
骸右眼里的赤色令人心悸。一瞬间,千种意识到这个人是如此敏锐,内心又怀着如此的深渊,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瞒过他。就算是在这里被他杀掉也不奇怪吧。但这想法让千种忽然豁了出去。他攥了攥拳头。
“骸大人才是。您不相信我们吗?”
骸的眸子微微睁大了。
“您才是……一个人怀抱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想法,也许您觉得我们无法理解,但那样您会很累的,我又怎么能厚着脸皮把什么事都告诉您、增加您的烦恼?”
他弯下腰,跪坐到地板上,仰起头望着眼前的人,像虔诚的宗教信者仰望着自己的救赎一样。
“也许我们确实愚钝,不能完全理解,也许我们不是您的归宿,所以您才一直在寻找——寻找那个能够和您相称的人——但是,骸大人,我们只希望您开心。所以请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因为”
一定能遇见的
在未来
在世界的某个地方
那个人一定存在着 ,一定在等待着你
“因为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我们就遇见了骸大人啊。”
骸发怔地凝视了他片刻,直到千种开始察觉到自己所做所说是多么羞耻和反常,骸却一下子笑了,千种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那样子笑,就像海浪一下子漫过沙滩。
“哈哈,竟然会有种输给了千种的感觉,我也真是没救了。”
少年伸出手,怜爱似的摸了摸他的脸颊,指尖拂过他脸上的那道条形码。
“那就托你吉言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