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玹雨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虚无之中。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尽的灰白色雾气在周围流动。他试图活动手指，却发现身体轻得不可思议，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

"这里是......"他喃喃自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最后的画面是在医院的天台，他伸手去抓那个轻生的病人，却因为地面积水脚下一滑......

"你醒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李玹雨抬头，看见两个身影从雾气中走来。一个穿着纯白长袍，一个披着漆黑斗篷，他们的面容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我是白无常。"白衣人说道，"这里是鬼门关。"

李玹雨的心猛地揪紧。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手掌近乎透明，能透过皮肤看见下面的骨骼。

"你已经死了。"黑无常的声音沙哑，"现在，你有三个选择。"

白无常抬起手，一道白光闪过，李玹雨面前出现了三个光团。第一个光团中，他看见无数天使在云端歌唱；第二个光团里，熊熊烈火中挣扎着无数扭曲的面孔；第三个光团则是一片混沌，隐约能看见无数人影在其中徘徊。

"天堂、地狱，或者......"白无常顿了顿，"留在这里，成为造梦兽。"

李玹雨死死盯着那三个光团，喉咙发紧。他想起了还在人间的妹妹，她才上高中，父母早逝，只有他这个哥哥......

"我......"他抬起头，声音颤抖却坚定，"我要回人间。"

黑白无常同时愣住了。千百年来，他们见过太多灵魂，有痛哭流涕的，有歇斯底里的，有麻木不仁的，却从未见过如此执着的。

"回人间？"黑无常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游乐场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我一定要回去。"李玹雨握紧拳头，尽管那拳头轻得像一片羽毛，"我妹妹还在等我，我不能丢下她......"

白无常叹了口气："从来没有人能在鬼门关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些美好的梦境，会慢慢瓦解你的意志......"

"让我试试。"李玹雨直视着白无常的眼睛，"无论多难，我都要回去。"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拂过，灰白的雾气中走出一个身影。那是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眉目如画，却带着说不出的沧桑。

"裴大人。"黑白无常同时躬身。

裴玊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径直走到李玹雨面前。他的眼睛很特别，像是装满了整个星空的倒影，又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想回人间？"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李玹雨感到一阵心悸。

"是。"

"即使要经历比死亡更痛苦的考验？"

"是。"

裴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千年？万年？他看过太多灵魂在梦境中沉沦，最终选择成为新的造梦兽。而这个人类......

"好。"裴玊抬起手，指尖泛起淡淡的光芒，"我给你一个机会。"

李玹雨感觉眼前一黑，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

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那是他的妹妹。

"哥......"妹妹虚弱地睁开眼睛，"你终于来了......"

李玹雨想要冲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他这才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境。

"这是你的第一个考验。"裴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果你能在所有梦境中保持清醒，不被虚幻迷惑，我就让你回人间。"

李玹雨看着病床上的妹妹，心如刀绞。他知道这是假的，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却是真实的。

"我......"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准备好了。"

裴玊站在梦境之外，看着李玹雨痛苦却坚定的表情，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陌生的感觉。那是他成为造梦兽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兴趣。

也许，这个人类真的能创造奇迹。

李玹雨站在病房里，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妹妹。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是催命的钟声，一下下敲击着他的心脏。

"哥......"妹妹艰难地抬起手，"我好疼......"

李玹雨想要冲过去握住她的手，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仿佛生了根。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慢慢变淡。

"这是梦，这是梦......"他不断提醒自己，可妹妹痛苦的呻吟声却如此真实。

突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李玹雨瞳孔猛地收缩——那是他自己。

"病人需要立即手术。"医生版的李玹雨说道，"但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

病床上的妹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李玹雨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窒息。

"救救她......"他听见自己在哀求，"求求你救救她......"

医生版的李玹雨冷冷地看着他："你明明知道这是梦，为什么还要这么痛苦？"

"因为......"李玹雨的声音哽咽，"即使是在梦里，我也不想看到她受苦......"

就在这时，整个病房突然扭曲起来。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流淌，病床和监护仪化作点点星光消散。李玹雨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花海中。

裴玊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你通过了第一个考验。"裴玊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很少有人能在至亲之痛前保持清醒。"

李玹雨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布满冷汗："还有多少考验？"

"很多。"裴玊抬起手，一片花瓣落在他的掌心，"每一个考验都会比上一个更痛苦。"

"我不怕。"李玹雨擦去额头的汗水，"只要能回去......"

裴玊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人类，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久到几乎忘记了情绪为何物。

"你知道吗？"裴玊轻声说，"我曾经也像你一样，执着地想要回到人间。"

李玹雨惊讶地抬起头："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失败了。"裴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在最后一个考验面前，我选择了放弃。"

花海突然开始凋零，花瓣化作灰烬飘散。裴玊的身影渐渐模糊："休息一下吧，下一个考验很快就会开始。"

李玹雨想要追问，但裴玊已经消失不见。他独自站在荒芜的土地上，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

就在这时，他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哭声。那是妹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等等我......"李玹雨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我一定会回去的......"

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裴玊注视着这一切。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晶莹的泪滴。那是李玹雨在第一个考验中流下的眼泪，不知为何被他收集了起来。

"也许......"裴玊轻声自语，"这一次，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去。"

他握紧手中的泪滴，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温度。那种久违的、属于人类的情感，正在他冰冷的心中慢慢苏醒。

李玹雨在黑暗中奔跑，追逐着妹妹的哭声。突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坠入一片虚空。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教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讲台上。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的高中班主任王老师。

"李玹雨，"王老师推了推眼镜，"你为什么要放弃医学院的offer？"

李玹雨愣住了。这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选择之一，当时为了照顾生病的妹妹，他放弃了梦想中的医学院，选择了一所本地的普通大学。

教室里突然坐满了学生，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他们的目光中带着不解、嘲讽，还有一丝怜悯。

"你明明可以成为最好的医生......"王老师的声音里带着失望，"为什么要放弃？"

李玹雨感觉喉咙发紧。他知道这是梦境，可那种遗憾和痛苦却是如此真实。

"因为......"他握紧拳头，"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人要守护......"

教室突然扭曲起来，墙壁上的奖状和照片开始融化。李玹雨感觉一阵眩晕，等他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站在医院的天台上。

那是他坠楼的地方。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站在天台边缘，背对着他。李玹雨的心猛地揪紧——那是他没能救下的病人。

"为什么......"女孩的声音颤抖，"为什么没能救下我......"

李玹雨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那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你明明可以抓住我的......"女孩转过身，脸上布满泪痕，"为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上了李玹雨的肩膀。他回头，看见裴玊站在身后。

"这是你的心魔。"裴玊轻声说，"你必须面对它。"

李玹雨感觉呼吸困难，愧疚和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开始扭曲，仿佛要将他吞噬。

"不......"他咬紧牙关，"我不能在这里倒下......"

裴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李玹雨能在如此强烈的负面情绪中保持清醒。

突然，整个天台开始崩塌。李玹雨感觉自己在坠落，但这一次，他不再害怕。

"谢谢你......"他听见那个女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谢谢你曾经想要救我......"

当李玹雨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星空下。裴玊站在不远处，手中把玩着一颗星星。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裴玊说，"很少有人能在面对心魔时保持清醒。"

李玹雨喘着气，感觉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还有多少考验？"

"最后一个。"裴玊抬起头，看向星空的最深处，"也是最难的一个。"

李玹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夜空。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仿佛那颗流星承载着某个重要的记忆。

"在开始最后一个考验之前，"裴玊突然说，"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李玹雨惊讶地看向他。裴玊的眼中闪烁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很久以前，"裴玊轻声说，"有一个人为了救自己的爱人，甘愿放弃轮回，成为造梦兽。他以为这样就能永远守护她，却没想到......"

裴玊的声音突然哽咽。李玹雨看见他的眼角有泪光闪烁。

"没想到什么？"李玹雨下意识地问。

裴玊没有回答，而是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晶莹的泪滴。那是李玹雨在第一个考验中流下的眼泪。

"也许，"裴玊轻声说，"这一次，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星空突然开始扭曲，李玹雨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知道，最后一个考验就要开始了。当李玹雨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废墟之中。

残垣断壁间，火光冲天。刺鼻的烟尘让他忍不住咳嗽，耳边充斥着哭喊和求救声。这是一场大地震后的景象，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建筑和受伤的人群。

"这是......"李玹雨环顾四周，突然看见一个小女孩被压在倒塌的墙壁下。

"救命......"女孩微弱地呼喊着，"救救我......"

李玹雨下意识地冲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穿过了瓦砾。他这才意识到，这仍然是梦境。

"这是你的最后一个考验。"裴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拯救这里的所有人。"

"这不可能！"李玹雨转身看向裴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

"你不是普通人。"裴玊打断他，"你是医生。"

李玹雨愣住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医用手套，身上也穿上了白大褂。

"记住，"裴玊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这不是普通的梦境。如果你在这里失败，就真的会死。"

李玹雨感觉心跳加速。他看向四周，到处都是需要帮助的人。一个孕妇在痛苦地呻吟，一个老人被钢筋刺穿了腿，还有那个被压在瓦砾下的小女孩......

"我该怎么做......"李玹雨的声音颤抖。

"选择。"裴玊说，"你只能救一个人。"

李玹雨感觉一阵眩晕。他看向裴玊，发现对方的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

"这就是我当年失败的原因。"裴玊轻声说，"我无法做出选择......"

李玹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快速扫视四周，评估每个人的伤势。孕妇的情况最危急，但小女孩的位置最容易施救，老人虽然受伤严重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突然，他注意到裴玊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李玹雨问道。

裴玊沉默了片刻："因为我想帮你。不，应该说......我想帮我自己。"

李玹雨感觉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他明白了什么，转身冲向那个被压在瓦砾下的小女孩。

"你选择救她？"裴玊的声音里带着惊讶。

"不，"李玹雨一边清理瓦砾一边说，"我在救你。"

裴玊愣住了。他感觉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那种久违的、属于人类的情感再次涌上心头。

"那个故事里的女孩，"李玹雨说，"就是这个小女孩，对吗？"

裴玊感觉视线模糊了。他看见李玹雨奋力搬开最后一块瓦砾，将小女孩抱了出来。就在这一刻，整个梦境开始崩塌。

"你......"裴玊的声音哽咽，"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眼神。"李玹雨抱着小女孩，转身看向裴玊，"每次看到她，你的眼神都会变得不一样。"

废墟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白的光芒。裴玊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轻盈，仿佛有什么枷锁被解开了。

"谢谢你......"裴玊轻声说，"让我终于可以放下......"

李玹雨感觉怀中的小女孩突然变得温暖。他低头看去，发现她正对着自己微笑。

"哥哥，"小女孩说，"我们回家吧。"

纯白的光芒中，李玹雨看见一扇门缓缓打开。门外，是他熟悉的城市街道，是人间烟火。

裴玊走到他身边，伸出手："一起？"

李玹雨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说："一起。"

当他们跨过那扇门的瞬间，李玹雨听见身后传来无数声音，有欢笑，有哭泣，有祝福。他知道，那是所有被裴玊守护过的灵魂，在为他们送别。

人间，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