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万万没想到,回家后第一个见到的熟人,竟然是自己消失已久的老爸。
推开门时,他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右手还盘着一个褐色的核桃手串。
几年不见,他乌黑色的头发掺着几缕白,身形看着也瘦了不少。
江辞面无表情地走到厨房倒了好大一杯冰水,咕咚咕咚喝到底,一路奔波干渴冒烟的喉咙浸润了不少,才随意地抹了把嘴边,撑着软绵绵地小腿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拐角处的沙发上,挑眉,“哟,这不是江总裁吗?是什么风把您吹到小的这儿来了?”
江父浑浊的眼珠转动,发黄的眼白对着他,“江辞,我好歹是你爸,说话这么没大没小,这几年在外混的都把家教喂狗肚子里去了是不是!”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有你身上穿的,哪有一点正经样子!”
江辞从道山出来时太赶,行李没拿衣服也没换,睡衣外面裹了个道袍就跑出来了。
江辞嗤笑一声,拎起衣角扇了两下,“你说这道袍啊,害,您可能不知道,我现在已经脱离世俗,打算皈依道门了。”
“你!你!”江父腾地站起身,指着懒洋洋的江辞你了半天,“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江辞呵呵一笑,满不在乎地撇开眼,“我说江总裁啊,你都一把年纪了,别气性这么大行不行?我就是出家了,也没耽误你什么事吧?”
“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江父喘了几口粗气,满是抬头纹的额头上盈上一层汗珠,一把坐下冷冷地说:“前几天你弟弟让你去江氏工作,为什么拒绝?”
“我签好了offer啊,他没跟你说吗?”
“江氏好歹是你自己家的产业,你毕业了不想着回来做一份贡献,居然要给别人打工?”
“诶呦,您有这精力给你手底下的员工画饼行吗?”江辞咯咯直笑,“这产业要真有我一份,您就给我转点股份,我保证明天就过去卖命。”
“你真是,你真是。”江父气得不轻,攥在手里的手串不由分说地往江辞身上扔,“冥顽不灵!”
江辞捡起手串,粗略看了眼核桃上的纹理,看着是个值钱的东西,笑着将它塞进口袋里,“谢谢总裁的礼物。”
江父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气晕过去。
“瞧瞧你自己这样子,你妈也是失败,给你教成这副鬼德行!”
江辞脸上挂着的假笑瞬间冷了下来。
“我妈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说她。”
江父闻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从小即便江辞再叛逆,也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么大不敬的话。
“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爸?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江辞扯了扯嘴角,三两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平静道:“请你离开我家。”
江父站起身怒喝,“你还有没有规矩?!这房子是你用你妈的钱买的,说到底,也有我的一份!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江辞嘲讽地笑了一声,“那我走,行了吧?”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冰冷的黑色铁门那边再没了动静。
江父气得不轻,坐在沙发上捏着怀里的药瓶吃了两粒,缓了好一阵儿,狂跳不止的心脏才终于逐渐平复下来。
他这个大儿子,天天跟外面那些狐朋狗友鬼混,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
小时那个乖巧听话的江辞多好,每天你说东他不敢往西,学习成绩也优秀,从来没让家里人操过心。
自从前妻去世,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的江辞大受打击,直到现在竟然变成这副叛逆样子。
他绝对不能让江家的孩子再在外面这么丢人下去!
——
江辞出门时,刚刚还晴朗的天空蒙了一层灰,丝线般细小的雨滴“啪嗒啪嗒”落在挡风玻璃上氤氲开一片水雾。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给许宥礼发【你现在在哪儿】的消息页面,簌簌寒气从车内零件每个细小的孔隙里钻出,逼仄的空间被剥夺了全部温度,江辞指节僵硬地转着方向盘,跟导航到了北城最大的风水一条街。
或许是阴天的缘故,路两侧的店铺大多房门紧闭,直到转了一圈在路口等红灯时,透过后视镜才注意到拐角处有一家只有半个身子高的风水用品店,一侧老旧失修的棕色木门在风雨中微微晃动着,门口用个摇摇欲坠的红色小板凳卡住门缝。
江辞眼瞳微微缩紧:风水用品,这不正好是他要找的吗?
他连忙将车停在附近,敲门前特意观察了下木门上的雕花——似乎雕着个拿着玉瓶的人物,只是年代太久远,木头发酥,掀开了一块块碎屑,缝隙处还堆叠着厚厚的一层灰尘。
江辞心沉了沉,怀疑这里是不是早被废弃了。
不抱期待的敲了两下门,几秒后门缝处倒还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回应声。江辞平定心绪,推开门弓着身子走了进去。
天花板被一团团白红相间的布围绕,光是吸两口气就像吸了一肚子灰尘。
屋外的光随着一侧脑袋大的窗棂照进来,灰暗暗的,和摸黑没什么区别。
他弯腰走了半天,顶着脊柱都微微发酸了,才勉强通过狭窄的走廊,看到尽头。
只见一个硬挺挺的木板床上盖着红绿相间的褥子,一个穿着灰色素袍的长胡子大叔正坐在上面,长至胸口的头发和胡子乱七八糟地粘连在一起,随意搭在袍子上,闭眼嘀咕着什么。
这人怎么看上去这么……邪性?
该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江辞微微拧眉,眼睛在四周转了一圈:土柸墙面,上个世纪的挂饰和掉皮的老木柜,用“家徒四壁”形容再合适不过。
什么“风水用品店”,简直是诈骗嘛……
他暗自吐槽了声,脚跟在黄泥地上转了个个儿,刚走没两步,床上男人发涩的嗓音在耳边模糊不清地响起:
“小兄弟,你身上的血腥气好重啊,最近遇到了怪事了吧?”
江辞脚步顿住。
他想起见林母第一面时,她也说自己身上有味道……
难道就是血腥味儿?
他回身面朝男人,看着对方轻轻捻了捻胡须,不经意露出袍子下方手腕上挂着的一串刻满经文的佛珠,将信将疑说道:“大师,可有解法?”
男人拍了拍身边的布垫,“坐。”
他让江辞写下生辰八字后闭眼苦思冥想,眉头越皱越紧,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 你命格带煞,被一死气缠绕数日。如今那死气与天地相连,无论你身在哪儿都能寻到你的气息,难以逃脱。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是因为口袋里的符吧?”
男人声音沉稳有力,即便身处这么简陋的环境中也能让人信服。
江辞猛地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叠成三角状的黄色符纸。
——不正是林弦清在他临走前塞进来的那枚吗?
男人捋了两把胡子,声音淡淡道:“写这符纸的人倒是实力浑厚,能隐藏你六个小时的气息。”
话已至此,江辞不得不相信对方就是隐藏于市井的世外高人。
他半蹲下身,眼神颤颤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大师,您一定有办法让我摆脱掉它的,对吧?”
“别着急。”男人转动一颗佛珠,淡淡道:“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
——
“咚咚咚——”
傍晚,江辞在许宥礼公寓前敲了半天的门也没得到回应。
这人到底去哪儿了?
律所没人,卢煜不知道他的行踪,电话也打不通。
将近一米九的人,凭空消失了?
江辞想了想,快速输入密码,刚一开门,就闻到一股很重的灰尘味。
寂静昏暗的屋内蒙了一层薄薄的灰,看起来起码有一周时间没住过人了。江辞走动时,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浅淡的脚印。
阳台上数十只黑壳昆虫被晒成虫干,数不清的虫脚四仰朝天,看得人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分明四周无人,江辞却有种莫名的感觉,像是有个人正趴在他的后背,舔舐着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一下又一下。
像只贪婪的虫子,黏腻、冰冷、不知餍足。
空气越来越冷,江辞打了个寒颤,浑身的毛孔都在哀嚎着让他早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