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早上醒来时,浑身像被拖拉机碾过,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像做了一场剧烈的情事。
江辞昨晚做了一整夜的梦,梦见在森林里迷路了,着急找路跑了一夜,最后不小心踏进了沼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他现在还记得泥水没过鼻腔时窒息和浑身发冷的绝望感。
江辞艰难地动了动僵硬的脊椎,骨节咔哒作响,酸涩的肌肉扯得生痛。
“啪哒——”
有个什么东西从脖颈滑过,江辞下意识抓了一下,只抓到一片割手的瓷块。张开手,看着一小半的白玉碎片愣了数秒,脑袋发懵。
昨天他注意到无事牌上的裂痕更深后,还找胶水黏了一下,怎么就彻底碎了?
赔钱还是找修复师复原都好,他起码得给弦清和叔叔一个交代。
江辞这么想着,撸了下衣袖从旁边抽出一个塑料袋想将玉的碎片捡起来。
而视线无意间扫过旁边的一刹那,江辞瞬间脸唰地白了,碎片顺着手掌滑落,掉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儿。
原本干净透澈的玻璃不知怎的,四角蒙了一层黑漆漆的雾,正不断往中间蔓延。空白处站着一个黑漆漆看不清形状的东西,正一眨不眨地在阳台上盯着她。
在江辞颤抖的双眸中,那东西往前挪动了几步挤压着玻璃,不断拓展边界将身体碾压成片状,又在片状中生出一张红彤彤的嘴来。
活像是一只体积巨大的魔鬼鱼。
江辞被这离奇景象吓得头脑一片空白,双眼发红,皮肤冰冷,仅保留的一丝清醒用来抓柜子边上的符纸,颤着对怪物晃了晃,“你,你别过来!”
“哐!”
就在这时,林弦清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看到阳台的怪物时眉头蹙紧,低身攥着江辞的手,却在看到那符纸时愣了一秒,沉声道:“扔了,跟我走!”
江辞闻言,刚刚还脆弱的神经像打了针强心剂似的忽然就强硬了。他起身将符纸一扬,看都没敢再看怪物一眼,小跑着跟在林弦清身后。
屋外响起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江辞被林弦清带着躲进了这个房子的阁楼,这里被贴满了林父这几天赶制好的符纸,足以躲好一阵子了。
“那些符纸是你从哪儿得来的?”林弦清声音冷冷。
“不是你给我的吗?”江辞怔愣地看着他,“每天晚上我房间都会出现一沓符纸,哦对,还有一个玩偶小熊。”
林弦清越过江辞,透着阁楼上小小的窗户望向室外,天空阴森森的,一道刺眼的雷电划破长空,将他的脸一瞬间照得煞白。
“符纸不是我给你的。”林弦清淡淡道,指尖轻捻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他看向还在状况外的江辞,又重复了一遍,“符纸不是我给你的。”
“弦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辞倏地站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林弦清的动作。
经过此前的惊吓,江辞像打了一针兴奋剂,浑身肌肉绷紧。
林弦清注视着江辞攥到发白的骨节,沉默片刻,挪开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江辞,有些事我一开始不打算告诉你……但现在看来,你必须得知道了。”
他只能把实话说出来。
否则不仅是一无所知的江辞会成为男鬼的禁脔,就连整个村落也会变成这场事故的牺牲品。
他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他和江辞坦白了一切。
江辞看着林弦清的嘴巴一张一合,大脑都宕机了——明明每字每句说的都是中文,可自己怎么就听不懂呢?
什么叫,有个男鬼缠上了他?
说好的唯物主义呢?说好的科技社会呢?说好的玄学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呢?
他探了探林弦清的额头,不会是发烧了或是得幻想症了吧?
“轰隆!”
一道雷电闪过,两人的耳膜剧烈震颤,江辞刚刚抬起的胳膊陡然僵在半空。
断掉的佛像、行动怪异的林父林母、死鸡死鸭、还有没了眼珠的村民……一幕幕一节节诡谲的事争先恐后地在眼前闪动起来。
周围阴森一片,粘黏在木壁上的符纸逐渐被雨珠浸润,在黄纸上晕开一道道红色笔迹。
林弦清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继续平静道:“符纸和小熊也不是我给你的,而是那男鬼为了接近你准备的。只要有了用他生前血撰写的符纸,再加上有了一丝魂灵的玩偶身,他就能随时随地出现在你身边。”
“只要他在你身边一日,你的精气就会被影响,之前失眠原因很可能是因为他。”
一阵黏腻腻的冷风顺着缝隙吹过,在江辞的脖颈处留下一片鸡皮疙瘩。
江辞联想起前几日的好睡眠,微颤的指尖落在口袋里一块细碎的玉片,轻声道:“所以这个是你们送我的护身符?”
林弦清没说话。
江辞苦笑一声,脑海中闪过无数明明可以真相已经摆在眼前,却擦身而过的时刻。
但仔细想想,他真的完全不知吗?
也许他早已隐约地感受到了身边的变化,只是下意识躲避。
他在怕……怕一切赤裸裸地瘫在面前时,二十几年建立起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他到时候又该信什么呢?
事到如今,他已经连累身边人付出不该承受的代价,不能再像之前迟钝下去了。
江辞双眼发红,闪动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弦清,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寂静的阁楼只剩雨声,啪嗒啪嗒染湿了符纸的一小半,刺骨的寒意像蛇从脚底钻入二人的脊椎。
这时,林弦清忽得走近,温凉的手指附着在他的掌心,有什么东西似乎被塞进来了。
还没等江辞反应过来,林弦清歪头低低留下一句,“别看。”
江辞紧绷的背部肌肉竟渐渐松弛下来。
“哗啦啦——”
室外暴雨倾盆,飓风混着水珠在道路上形成一道道无法逃离的屏障。两人各执一把黑伞,顶着风雨朝村口处走。
江辞身材瘦削,光是站着都会被风卷走,只走了几步路,牙龈就被咬得溢了半嘴血。
二十分钟后,江辞四肢都麻了,耳间嗡鸣声一片,什么都听不见。
就在他摇摇欲坠,以为要以晕倒在这场风雪中为结局时,萦绕在周围的暴风倏地一顿,齐刷刷地朝着村落后山的一隅飞去。
天晴了,乌云散去,阳光大好。
温和的暖意洒在二人脸上,江辞眯了眯眼,失力地靠在墙角,冷风留在皮肤上近乎爆裂的干意像场梦一样快速散去。林弦清也擦了擦两鬓成串的汗水,笑道:“临走前,我让爸按照你的模样做了个纸扎人放在后山,看来暂时是把男鬼糊弄过去了。”
江辞问:“难道就没有办法把它灭掉吗?”
林弦清半垂眼帘,思索半晌,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根本不了解他,之前也从来没人见过这样的鬼怪。不过……”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江辞,眼里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爸之前推测出,他的死和你有关。而且他的尸体就在北城。”
空气安静了许久,静到江辞能听见血管凝结的声音。
他不可思议地滚了滚喉咙。
因他而死?怎么可能?
自从江辞在幼年时亲眼看着妈妈在病床上撒手人寰后,就对死亡格外敏感。如果身边人真因他而死,江辞绝不可能转头忘记。
可他偏偏根本不记得这一号人。
“不会是那鬼找错人了吧?”江辞疑惑道。
林弦清似乎被他猜测的理由逗笑了,合起雨伞在路边抖了抖,“还愣着干嘛?走吧,送你回家。”
江辞这才知道,原来就在刚刚,林弦清已经帮他订好了回北城的机票。
“解决完这边的事,我就会去找你。”
机场门口,林弦清信誓旦旦地拍了拍江辞的肩膀,“放心,毕竟我们还说要一起实习,日后开一家最厉害的律所不是?”
江辞眼角有些湿润,感动之余,上去给了林弦清一个熊抱。
“弦清,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走开,肉不肉麻?”林弦清笑骂,拍了拍他的背,“好了,赶紧去吧,再晚就赶不上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江辞嘿嘿一笑。
江辞走后,林弦清高高扬起的嘴角逐渐落了下来,他回头,凝着远处以席卷之势停留在道山上方的雷云,眼神冷冽刺骨。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