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门槛又驻足补充:“这几日好酒好菜供着这位李大人,但一定要吩咐府卫,”他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半个字都不许与他交谈。”
说罢,他便扭头就走。
御书房内,沈明堂正练着字,大太监躬着身子踩着无声的步子踱进来,俯在帝王耳畔:“陛下,五殿下求见。”
沈明堂执笔的手顿了顿,“让他进来吧。”
沈清珏随着太监一齐进入殿中,脚步比往日更加有力,步入殿内,他径直跪倒在御案前,额头触地叩首:“儿臣...特来向父皇请罪。”
沈明堂望着伏地的儿子,怔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波动,随即缓缓开口:“清珏,你……”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抬手示意宫人们退下。
待人走后,沈清珏并未抬头,郑重其事斩钉截铁的说道:“儿臣这几日在府中思过,每念及过往恶行,皆如利刃剜心。纵是日夜忏悔,也难赎那些有违天道的罪孽。儿臣如今痛定思痛,深知过错已成定局,再无弥补之法。唯有以余生赎罪,方能稍减心中愧悔。”
他抬起身子,双手行叉手礼:“儿臣再三思量,恳请父皇允儿自请前往西域边境。儿臣愿与戍边将士同吃同住、同甘共苦,以三年为期,在风沙烈日中磨炼筋骨,在刀光剑影里涤荡心性。若能为守护疆土略尽绵薄,也算为昔日恶行略作补偿。望父皇成全,赐儿改过自新之机。”
沈明堂望着跪地的儿子:“西域苦寒,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黄沙能磨烂铠甲,朔风能吹裂骨头。”
沈清珏的额头再次贴上地面:“儿臣宁愿在边关吃苦,也不愿在帝都享福却夜夜难眠。”
沈明堂起身踱到窗前,背对着儿子:“你那些事…不是去边关吃几年苦就能抹去的。”
“儿臣明白。”沈清珏直起身,眼眶发红,“但求父皇给个机会,让儿臣…至少能做点对得起这身血脉的事。”
良久,沈明堂长长叹了口气:“三年。”
他转过身,眼底既有帝王的威严,又藏着父亲的疼惜,“朕给你三年,但倘若让朕知道你在边关……”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二人都心知肚明此话之意。
“儿臣愿受军法处置。”沈清珏铿锵坚定,但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抖。
沈明堂叹了口气,摆摆手:“去吧,去吧,”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软下来,“带件厚裘…西域的冬天,能冻死人。”
“儿臣,谢父皇隆恩。”
从天督府出来后,萧凌恒马不停蹄地赶往沈清安的府邸。他将整个查案计划向沈清安和花千岁详细讲述了一下,花千岁原本对此事兴致不高,认为协助天督府查办丁口案件对沈清安的夺嫡大计并无实质助益。直到萧凌恒提及沈明堂的密旨,暗示此事若能办妥,或许能让他和任久言官复原职,花千岁这才意识到其中利害,萧凌恒若能重掌兵权,对沈清安一派自然大有裨益。权衡再三后,他最终同意调动浮生阁的人手协助调查。
离开沈清安府邸后,萧凌恒就径直去了回首酒肆。刚到门口,那块新换的牌匾就让他脚步一顿,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瞬时感到心口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他深吸口气才抬脚迈过门槛。乔烟辰看见来人自然是一点笑脸都没给,萧凌恒硬着头皮说明来意,果然被冷嘲热讽了几句。但他此刻全然不恼,甚至觉得挨骂也是应当的。乔烟辰每句带刺的话,他都默不作声地受着,最后还规规矩矩地拱手致谢。直到走出酒肆,萧凌恒才长长舒了口气。别说是几句阴阳怪气,就算乔烟辰真为任久言的事给他几拳,他也绝不会躲一下。
至于辞霁川那边,萧凌恒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与这位辞二公子仅有一面之缘,贸然相求未免太过冒失。况且辞家那一步棋是最后一步,目前还不急,他想着不如回去跟任久言商量商量再做定夺如何跟辞霁川开口,虽然他不清楚辞霁川的立场和为人,但任久言曾与对方打过几次交道,或许能给出些中肯的建议。
每次进城办事,萧凌恒总要搜罗些新鲜玩意儿带回去。从酒肆出来,他在西市慢悠悠地逛着,忽然被一个小摊吸引。
摊主正给几个孩子演示,檀木雕的机关匣子,拉开暗格就会弹出个跳舞的小木人,戴着滑稽的鬼面,手脚还会随着胡旋舞的节奏摆动。木人“咔嗒咔嗒”转圈的样子逗得孩子们直乐。
萧凌恒眼前浮现出任久言看到这玩意时可能露出的表情,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老板,包一个。”他掏出碎银子放在摊上。
离开木匣摊位,萧凌恒又被不远处亮晶晶的反光吸引了目光。糖人摊前支着转盘,竹签上插着的糖蝴蝶、糖猴子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萧凌恒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要个兔子的。”他对老匠人说。
老人舀起一勺滚烫的糖稀,手腕灵活地上下翻动。金黄的糖丝划出流畅的弧线,渐渐勾勒出长耳朵和圆尾巴的轮廓。最后撒上一把白芝麻当绒毛,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就完成了。萧凌恒接过竹签,看着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糖兔,仿佛已经看到任久言挑眉的样子。
转过街角,一阵甜糯的香气引得萧凌恒又停下脚步。卖糯米糕的摊子前排着长队,蒸笼掀开的瞬间,白雾裹着桂花香扑面而来。
他跟着人群排了半晌,终于等到新鲜出炉的糕点。
“要豆沙和枣泥双合的。”他指着蒸笼里圆滚滚的米糕。
摊主麻利地用竹叶包好,还在系绳时特意多缠了两圈,萧凌恒掂了掂手中温热的包裹,想起任久言上次喝药时抱怨嘴里发苦的模样,不由得加快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