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问肖恪,这人是怎么被捞起来了?肖恪说这就是你们船上扔竹篙给他的那个,他抱着竹篙在水上漂,顾大人见了赶紧叫人捞。小鱼头皮一炸,心想这不就是丹栖连人带竹篙扔回水里那个水鬼......
小鱼手肘撑地爬到水鬼床铺边细看,只见他两只八字眉,嘴上一只长毛痦子,大腹便便,肚子和两条胳膊被包得跟粽子一样,不省人事。小鱼拿起水鬼的手,见他手指手掌上都没有老茧,看起来像是没干过粗活的,又见他亵衣是细缎子做的,脖子上戴着一只翡翠无事牌,两脚上穿着水红色的罗袜,想来是庐船上的货主。
肖恪说这人上腹和双臂上都有锐器划伤和撕裂伤,估计是被袭击时用双臂格挡所致,说着就站起来给小鱼示范。小鱼看肖恪低头缩肩,双臂横抱在胸前,双脚交替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做了个落水的动作,说:“退着退着就掉水里了。事发时天还没亮,所以他没穿外衣也没穿鞋。”
小鱼点点头,心里却想这人今早天亮之前落水,今早河面无风,船行不快,如果水匪黎明前劫船,怎么连匪船影都没见到?难不成是泅水登船的泅帮?可是这水鬼脖子上硕大一只翡翠玉牌还好端端地戴着,又或者水匪是寻仇的,只杀人不越货?
小鱼摇摇头,把水鬼的手放下,水鬼当即哼了一声,小鱼吓了一跳,忙对肖恪说:“他醒了!”肖恪摇头道:“他怎么也叫不醒。”
小鱼躺到肖恪让给他的铺盖上,问肖恪舜娘怎么样了?肖恪说她伤心过度,一直在哭,说着嘘了一声,道:“你听。”小鱼侧耳细听,果然隐隐约约有一缕哭声。肖恪说小孩子救上来的时候就没气了,她娘抱着孩儿的尸身大哭,刚才陈二小姐要给她号脉,她都不肯,湿衣服也不肯换,小孩子也不肯让别人抱走。肖恪叹气,“她暂且安置在顾大人房里,顾大人说明天一早无论如何都要把孩儿尸身抱走,不然尸身一腐怕有疫病。”
小鱼心中不忍,爬起来就要去探望舜娘,肖恪说今天太晚了,你去探望太不方便,明天一早再去吧,小鱼默默点头,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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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从铺盖里坐起来,船上在击鼓,天刚蒙蒙亮,房间里空无一人,又出事了,小鱼来不及穿鞋就冲到了甲板上。
船帆全升起来了,左右船舷都坐满了人,传船差在前、仪卫在后,有人在船头上击鼓,所有人都喊着号子跟着鼓点声奋力划船,几个仪卫在船尾劈木箱子,陈妙恕披着披风也站在船楼上。小鱼从船舷探头出去看,卫杭之的船就在右舷不远,那边也是灯火通明,仪卫们打着灯笼站在船舷上,却没有人划桨。
小鱼心道这是要后船变前船,让顾雪元的船超到前面去。正想着顾雪元已到,全身披挂,拍了拍小鱼的肩,亲自到船尾去劈木箱子,小鱼料定必是卫杭之船上出事了。
战船船行极快,片刻已经将庐船落在舷后,仪卫们已经把劈开的木箱子扎成伐子抛下河去,顾雪元手撑船舷一跃而下,差点踩翻筏子,万幸船差把竹篙扔给她,她将竹篙横抱在臂弯里,勉强保持平衡,顺着水流向庐船漂去,卫杭之亲自把她拉上庐船。
战船这边偃旗息鼓,船差们纷纷下船舱里吃早饭去了,仪卫们却神色紧张,两两一组在船舷边紧守。
小鱼心中警铃大作,四下都是水,难不成是水里有什么东西?又想到刚才惊醒,昨天房里的“水鬼”不见了,不由得悚然一惊。
小鱼赤着脚奔回肖恪房里,肖恪已经回来了,正在整理铺盖,小鱼急问:“恪哥,出什么事了?”肖恪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似乎是少使船上搜出活人来了。”
小鱼问:“什么活人?”肖恪只摇头说不知,今早少使船上敲马镫,有人喊话叫顾大人赶紧过去,宋鸣放了一支信箭过来,顾大人走的时候叫紧守船舷。
小鱼又问昨天那个胖子呢?肖恪说他昨天晚上断气了,已经暂且安置在船舱里了,你睡得太死,怎么也叫不醒。
水匪、胖子、女人......小鱼感觉有什么细节灵光一闪,但再要去细究的时候反倒想不起来了,心中惴惴,又想起舜娘还和婴儿尸身共处一室,恐怕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和肖恪打声招呼,就盛了一点稀粥去看望舜娘。
小鱼双手端着托盘走到舜娘房门口,隔着门叫声“舜娘,我来给你送吃的了。”门里没人应声,小鱼又道:“别伤心了,先吃点东西吧。”还是无人应声,小鱼侧耳听了片刻,房内一片寂静,连哭声也不见了。小鱼心道不好,用肩膀一撞,门应声而开,只见舜娘背对着门躺在地上,小鱼托盘一甩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摇晃舜娘,舜娘脸色苍白,不省人事。小鱼大叫:“来人!”托着舜娘的头让她平躺在地上,见她怀里还抱着死婴,只好轻轻从她独臂臂弯里把襁褓抽出来。
谁知舜娘抱得死紧,这一抽她居然惊醒了,意识迷蒙地大叫出声,紧抱着死婴不放,见她这样,小鱼心里也泛起一阵悲痛,硬是使劲从她怀里把襁褓抢了过来。舜娘独臂向上伸着,两腮凹陷,双眼都干涸下去了,大张着嘴一声不吭,几息之间竟然又晕厥过去了。
小鱼一边大叫来人一边赶紧拍舜娘的脸,想把舜娘从地上扶起来,正忙乱间陈妙恕进来了,一看舜娘已经人事不知,忙叫陈家婆子拿针盒子来,自己撸起袖子,和小鱼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舜娘放在了床上平躺。
花重和肖恪也进来了,陈妙恕叫他们烧点热水来,小鱼忙把死婴交给肖恪,肖恪朝他点点头。
陈妙恕扶着舜娘的头号脉,见她牙关紧闭,闭气不语,便指挥小鱼把舜娘的脚抬高,用热水烫了长针,从手上、脚上施针,悬腕捻针数次,小鱼明显感到舜娘的腿脚放松下来,膝盖能打弯了,陈妙恕再去捏舜娘的牙关,已经能看到舜娘的舌头,呼吸也渐渐顺畅了,这才叫小鱼把她的脚放下,让她躺平。
陈妙恕坐在舜娘床边擦手,对小鱼说:“多谢你了。”小鱼忙向陈妙恕一揖。陈妙恕问:“你好点了吗?”小鱼说:“我好多了,多谢陈小姐。”
陈妙恕点头道:“我小字妙恕。”小鱼也道:“我是纪非渝,住在淮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