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然君师跟他说:玉明,如果可以,清薰师值得信任。
清薰师跟他说:法师,明相宗会是一位好的宗皇,值得去辅佐。
明相宗却跟他说:我的心已灭,一切都结束了。
如果人生说停就停该有多好。
不,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说停就停,唯一的问题在于: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因为有各种各样而又无穷无尽的欲望,所以想好好地活着;因为害怕死亡害怕黑暗,所以苟延残喘也要努力地活着……这才是人之常态。
而他们都显然已不再有这些忧虑,早已去留随意,生死自决。凡尘俗世是留不住他们这样的人的,永远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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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闷头赶路的过程中,修华只停留了三次,均是为了在京路的官驿换马匹,只是稍作停歇,休眠一两个时辰便又是继续赶路。
这些官驿的建设在近两年中一直不曾停歇,也就是前两个月才全部建成,而已有为数不多官员和军兵入驻。他们不太明白明相宗为何如此匆匆地独自赶路,但他寡冷不可亲近的态度令人不敢过多询问,只得小心侍奉。
而因为佛法为国法,路途也有不少的小规模寺庙,几次修华都在门口犹豫,却终没有踏进去。
直到最后到达息风山前路过最后一间可以落脚的小庙,修华最终还是走进去了。
他想要先洗干净一路的风尘。
接待他的是一位面容慈悲清透的主持,年纪不算长,大概三四十岁。里面还有几个小沙弥和三三两两更为年轻的僧人。这座小庙应该刚建成不太久,一砖一瓦皆崭新如故,青石长阶亦干净清晰。
他去井边打了水,冲洗了一番,换上薄薄的一袭单衣长衫,这是里衣,通常僧人会在外面穿一件百衲衣,但他乃佛门之外的人,便没穿,只又束了腰封,显得身材愈加修长挺秀。
后面喝了一碗清粥,便再也吃不下东西,本来想回禅房小憩一会儿,等待天亮再次动身,但路过僧院的一间经堂时,看见里面坐着十来个僧侣,披着佛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数盏松油灯照映下,随着主持密集连续地敲击木鱼声,双手合十于胸前,闭眼诵念经文。
从胸腔发出的震动,上升至喉部,随着双唇的翕张而发出的声音,如同“德者之音”——埙腔共鸣漫溢而出的音节一般,朴拙抱素独为天籁,不知不觉间便能直奔人心灵深处,动摇那一片柔软湿润之地,在感受到净化抚慰的同时不禁想要潸然泪下。
曾几何时,清薰就是常坐在高台,率领终僧侣发出这般深邃广大包藏万物的音节。他的身形清瘦柔弱,他的面容隽美温和,可却刚柔并重,展现出厚德载物的质朴性格。
“挫烦音,戒浮薄”“居中不偏,宜雅不浅”……这些原本修华听不进去的字眼儿,却在这一刻不住地浮现上来。
好像想着这些话,他便能重新回味清薰讲话时的不疾不徐、清扬和婉。就好像此刻坐在佛像之下的不是别人,正是清薰。
大概是修华的目光愈发炙热和深邃,让那位主持有所察觉,清清淡淡地将目光投注过来,落到他的身上。
那一刻,修华瞬间清醒,并有些羞赧。
但对方显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柔和地对他微微颔首,然后将目光投注到下方的僧侣身上,停止敲击木鱼,缓缓开口: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着,悉发菩提心;仅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随着这缓慢悠长的嗓音落,便又响起齐整的跟颂之音: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着,悉发菩提心;仅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修华在这声音中往自己的小禅房走去,他觉得自己自己好像不能呆在有清薰影子的地方,因为太过于想念,竟然连那位主持都能恍惚间看成是清薰。
他们明明一点都不像。
清薰是温和柔软的,但这位叫做宁延主持的僧人虽然慈眉善目,但却带着一股淡淡的矜冷之气,并不排斥什么,却也叫人不敢轻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