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刻,修华去到了封灵牢。
玉明法师和白兰法师守候在外面,骞名大将率领御军严加看守。
白兰法师面有颓唐之色,欲言又止,而玉明法师却只是神情严峻,缄默无言。
修华穿过他们,径直往里。
落在地砖上的每一个脚步都在沉静而冷漠地丈量着这座建造奇特的牢笼,里面经久暗淡无光的空气吸入体内感受到一股阴晦而又严明的气息。
一手建立起这座封灵牢的创造者,最终也逃不了被封在其中的命运。
这不是命运的捉弄,而是人性的弱点驱使。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尤其是荣誉和权力。
上一秒万人之上,下一刻跌入尘埃;上一秒地望高华,下一刻声名狼藉。
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其实大多是因为人的本身,而非归咎于时世和命运的无奈。
修华停驻脚步,目光通过一道设有封印的小窗往里探去。
昏黄的牢房中,一道高大的身躯正背对着直立在原地。他抬首看向高处,纹丝不动,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他去探寻的事物。
但目光向上挪去,却只看到生硬冰冷的墙壁,再无其他。
沉默片刻后,修华搬动一旁的机关,去掉结界,牢门也因此而被打开。
直到修华走进去之后,那道背影才动了动,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有无尽的惋惜和无奈。
“君师这声叹息是在表达悔恨莫及吗?”修华负手而立,如是问。
牢门自他的身后重重关闭。
但谁都知道,若是单然君师愿意,这里的牢笼和结界都困不住他。现在的一切仿佛不过是流于形式的做法罢了。
因为修华知道,此刻的单然君师已经没有了往昔的力量,召唤出黑罗华手是他最后的奋力一搏。
但即便是沦落到如此地步,那道身影看上去仍旧那般伟岸,独具威严。
无论承认与否,修华自小仰望单然君师的次数都要比景仰父宗的次数多得多。
那时觉得值得,可现在呢?
“悔恨是有一点。”单然君师缓缓转过身来,昏黄的光照在他面色微白的脸庞,竟也呈现出一种柔和的色彩。
他悠悠道:“要是当初开一道天窗,也许就能看见今晚的月了。”
修华不知单然君师是在开玩笑还是怎样,只是无暇与他议论此事。但他此刻平静而又无觉的状态令人无从下手,甚至连询问的意义都似乎变得毫无意义。
“若是君师安分守己一些,想什么时候看都能见到月。”
单然君师只是轻叹一声,道:“一个人有何好看的。”
不待修华明白他的情绪,便又继续道:“说起悔恨……”
单然君师忽然看向修华,缓缓道:“你是否产生后悔之意?”
修华无动于衷地回视单然君师,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若你不插手,恐怕清薰师也不必亲自动手,这一切都由我来完成。”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修华的心。
他不是没这么想过,可越是这么想却越觉得厌恶自己。
当现实过于残酷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逃避现实。
“我竟不知清薰和君师有如此共识,更不知你二人私底下早已往来得密切。”
“密切谈不上,不过各为目的。”
“那么君师是为了什么而选择走这一步?”修华乘此便问。
单然君师淡淡看了修华片刻,反问他:“比起知道我的原因,不更想知道清薰师的缘由?”
修华感到单然君师无意解释得更多。
“当你知道清薰师的理由,大概也就能知道我的罢。”单然君师说完,转身背对着修华而立,仍旧抬头往上注视,一动不动。
修华面对着他的背影矗立良久。
看着同样心事重重的单然君师,他感到一切事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复杂得令人捉摸不透。
就在他以为君师再也不会开口讲话的时候,却听到一道似乎略带笑意的嗓音:
“人世无穷,明月无着;月夜开始的地方,月散人在离……月明星稀,今夜的月亮很美,你觉得呢,净云?”
听着这样的喃喃自语,他感到单然君师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
这句话如此悲凉,却带着一丝不知何为的甜蜜,仿佛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次呐喊,为这一生的遗憾,也为这终于走到尽头的一世……
净云。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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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华失魂落魄地出了封灵牢。
骞名大将一见到这般情形,赶紧上前想要询问情况,但见修华只是抬手制止了他。
他们眼看着修华往前缄默无言地一直走,直到快出了大门的时候,却忽然转身,神色沉冷地说道:“送一套冰棺进去,封锁封灵牢一切消息,任何人不得见单然君师,不得踏入牢房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