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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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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七年,九月廿四。

清凉殿内,帷幔低垂,檐角风铃不响如沉钟,仿佛整个宫殿都屏息在等待某场不为人知的审问。

邓绥缓缓步入殿中,脚步踏过织金云纹的毯面无声无息。殿内只燃着一盏青铜雁鱼灯,兽首口中吞吐的火舌微弱而长,投下长长斜斜的光影,将室中一切映得似真似幻。

刘肇独坐御案之后,半张脸隐没于阴影之中,只露出唇角一抹薄凉。他面前铺着一卷展开的绢帛,朱笔勾勒如血线游走,恍若将战祸与天象并列而绣。

邓绥刚欲俯身行礼,天子却抬掌制止,声线微哑,透着疲惫却无温意:“免礼,坐近些。”

她遵命跪坐于御案右侧,月白襦裙如清泉铺展,指尖微蜷。余光扫过绢帛,赫然见其上赫然写着八个朱字:“河西大旱,羌人复叛”,字字如锥。

“昨日你说,西域屯田可解边患。”刘肇举杯,将一盏温热的椒酒推向她,“今日,朕要听听细则。”

椒香辛辣扑鼻,邓绥轻抿一口,平息心跳后开口:“往昔赵充国屯田湟中,节省转运劳役,亦能蓄养军需守备之资。今河西走廊延绵千里,实为设屯最良之地。”

“这些话朕听多了。”刘肇冷冷打断,手指轻点案几,“朝臣们说得千篇一律,朕要的是新策。”

邓绥心头一紧,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描划,脑中浮现现代地图的地形走向与资源分布:“可在张掖设立军市,开放限额互市,以盐铁交换羌人之牛羊。”

刘肇半眯着眼:“与夷狄通商?你不怕资敌?”

“正因互市,才可测其虚实。”邓绥以酒蘸指,蘸湿画案,“盐可控其命脉,茶可制其贪欲,商道皆可为绳索,套住其部族迁徙之脉络。若以资源为引,便能使其因需而制。”她稍顿,“此即所谓……经济发展的供需之律。”

她最后一句话用词太过现代,“供需之律”四字脱口而出,语调里未免带着异世而来的术语腔调。

刘肇目光骤然一利,猛地扣住她手腕:“你方才说的……‘经济之律’?”

邓绥心下一凛,才觉失言。天子的掌心温热如炽,虎口隐隐有伤,似是新愈未久,贴在她脉门之上,脉象几乎被震得紊乱。

“妾之意是……”她强自镇定,转念间借古讳今,“《管子》有言:‘利出于一孔者,其国无敌’,意指财权集制、物资统筹,方可安国强兵。”

刘肇久久盯着她,目光深得仿佛要将人剖开。

忽然,他从袖中取出一物,啪然按在案上,竟是昨日所见那半面断裂铜镜,其上铭刻着“2023年,佳赠肇”,字迹锋峭入骨,灼目非常。

“知道朕为何今夜留你独对?”刘肇语调如夜雨低敲檐角,“三日前,司天台密报,紫微垣有客星逆行,其轨迹与永元四年冬夜......”

“一模一样。”邓绥话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她便如坠冰窟。她这身份不过是掖庭籍册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家人子,又如何能知四年前的天象?

刘肇却只是轻笑,那笑意浅得像映月的冰湖:“果然。”他如变戏法般,又从案侧取出一件物什,平稳放于她面前。

那是一块半残青玉韘,温润如脂,内壁隽刻二字——「弘绥」。

她瞳孔骤缩。那是她二哥邓弘佩戴多年的遗物,失踪时随身所携,从未在人前出现过!

“邓弘临终前,将此物托付于朕。”刘肇指尖摩挲着韘上斑驳的血痕,声音几乎在颤,“他说——‘阿绥会懂。’”

殿外天色陡转,雷声滚滚而起。疾雨横扫窗棂,雁鱼灯火瞬间摇曳不定,光影跳动之中,邓绥看见天子双眸如夜色中浮起的星辰,明亮、寒冽、无从逃避。

“现在,”他俯身靠近,嗓音低得几不可闻,“告诉朕,你到底是谁。”

雨愈发狂烈,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风声与水声交织的咆哮。檐角滴水如瀑,重重叩击着殿外玉阶,溅起片片寒意。

邓绥指尖冰冷,袖中藏着的铜匜却仿佛灼烫至骨。那行刻字,“永元四年,肇赠绥”,此刻宛若烙铁,将她穿越者的秘密一点点逼出血肉。

她终于明白,眼前的天子并非无知好奇之人。他早已知晓一切:铜镜的来历、邓弘临终前的嘱托,甚至……她来自二千年后的身份。

她咬紧牙关,缓缓抬眸,眼中水光潋滟,却无惧意。

“妾名邓绥,”她语声低沉,却掷地有声,“也是,邓佳。”

霎那间,惊雷劈破天幕,一道炽白的闪电从云层中贯入长空,映得整个清凉殿一片惨白。两人的身影投在窗纱之上,一静一动,如飞龙对峙蟠竹。

刘肇凝视她良久,终于缓缓开口:“永元四年冬,朕于云台藏阁,见到那面铜镜。”

他指尖轻抚残镜边缘,像在描绘某段魂牵梦绕的记忆:“镜中不是朕的倒影,而是一个身穿奇衣的女子,头发半披,手握方盒,说话如风。”

他眼神微敛,指腹划过铜镜上的异世刻痕:“她对着朕,说了一句话。”

邓绥屏息,心跳如鼓。

“她说,‘历史,可以被改写吗?’”

电光在她脑海炸裂。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灵魂碎裂的声响。那一夜,那一瞬,那句不经意的玩笑话。高考前夕,她在博物馆里对着镜子自拍,只是低声自语而已,怎会……

“看来你知道这句话。”刘肇缓缓站起,衣袍曳地,似云龙破雾而出,“也知道它的意义。”

他走向一侧的鎏金匣,取出一卷密封竹简,封泥上镌有“禁”字,朱砂未干。轻轻一拂,简牍散开。

“读一读。”他说。

竹简上的文字字迹工整却森冷,那是一段未来未至、却已刻骨的预言:

「元兴元年十二月,帝崩于章德殿。邓皇后临朝,改元延平。」

邓绥陡然起身,指尖狠狠一颤,带翻御案上的椒酒。琥珀色的液体淌过绢帛,染红了“帝崩”二字,仿佛血雨溅落在她命运的篇章上。

“不可能!”她几乎失声,“正史所载……陛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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